“传旨?”冯知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怀疑之色溢于言表。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萧承煊那一身锦绣常服,连个官袍的影子都没有,再想想这位在京中的“名声”……皇上会让这么个二世祖来传旨?这未免也太儿戏了吧?他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萧承煊岂会看不出他的怀疑和轻视?他可是个有仇当场就报、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
当即,他眉毛一挑,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欠揍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笑容,语气夸张地说道:“怎么?冯大人都做到四品的知府了,封疆大吏啊,不会还没接过秘旨吧?”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重复道,“不会吧?不会吧?”
这连续两个“不会吧”,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扇得冯知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他确实……没接过需要如此隐秘传达的圣旨!此刻被萧承煊当众奚落,又羞又恼,却也不敢再怠慢。毕竟,再不着调的二世祖,也绝对没胆子拿“传旨”这种事情开玩笑,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何况这位萧二爷虽行事乖张,却从未听说他被皇上处置过,想来不是蠢人。
冯知府立刻收敛了所有轻视,躬身赔罪,语气变得无比恭谨:“大人恕罪!是下官眼拙,失礼至极!下官……下官确实未曾接过秘旨,不知其中规程。大人,衙内请!请入内一叙!”他侧身让开道路,做出了恭请的姿态。
冯知府心中原本还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先前流露出的轻视会惹恼这位纨绔的萧二爷,导致对方连马车都不下,直接给他难堪。
然而,他担心的情况并未发生。
萧承煊岂会因这点小事误了林淡的要事?他可是清楚得很,林淡此行关系重大,必须争分夺秒。若是因他一时意气,耽搁了林淡回京的行程,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说死无葬身之地,起码未来三五个月内别想有清闲日子过,定会被林淡这厮支使得团团转。
这可是林淡身边人用血泪换来的共识——耽误林大人正事者,绝无好下场!这,就是林淡在京中核心圈子里无形的“口碑”!
紧接着,让冯知府心生疑窦的一幕出现了。
那位萧二爷下了马车后,并未如寻常贵人般径直前行,反而驻足在车辕旁,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随后,马车里又下来一位身材魁梧、气势迫人的中年男子,那腿看起来比自己的腰还粗壮,一看便是久经沙场或身负绝技的高手。可这汉子竟也和萧二爷一样,肃立一旁,目光沉静地望向车厢。
最后,在冯知府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位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看便知年纪尚轻的青衣公子,从容地踏下马车。更令他瞠目的是,先前下车的萧二爷和那魁梧汉子,竟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跟在了这年轻人的身后半步之处。
冯知府只觉得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白为官几十年,自认见识过不少场面,此刻却完全看不懂这三位的关系和主次了。
这年轻人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忠顺王府的公子和那位一看就不好惹的悍将如此作态?
满腹疑云的冯知府将三人引至府衙二堂。
刚一落座,不等寒暄,那为首的年轻人便直接取出一物,亮在冯真面前,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冯大人,可认得此物?”
冯真的目光落在对方掌心那枚温润剔透、却雕刻着特殊凌霄花纹、系着明黄色丝绦的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
他虽然没接过秘旨,但宫中规制、尤其是这种代表着极致皇权信物的特征,他还是认识的!
几乎是本能反应,冯真“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高声道:“臣广州知府冯真,恭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躬安。”林淡如今已是第二次使用此玉,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应对起来已经从容不迫,他虚抬右手,“冯大人请起。”
待冯真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林淡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语气陡然转厉:“既然冯大人认得此物,本官便直言了。圣上派本官南下,专为整饬洋商事务,肃清吏治。今日本官已查明,在冯大人所辖的广州府境内,竟有贪官污吏横行不法,为一己私欲,胆大包天,公然出卖国家利益,勾结外洋!冯大人,你身为广州父母官,治下出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勾当,可想好要如何向圣上请罪了吗?”
“这……?!”时值六月,天气本就炎热,林淡这一番如同惊雷般的话语砸下来,冯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随即又是燥热难当,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他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下官有罪!下官有罪!恳请大人明示,究竟是……是何等案情?”
林淡不再多言,只一个眼神扫向安达。
安达会意,面无表情地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和证据记录递到冯真面前。
冯真双手微颤地接过,一页页翻看下去,越看脸色越是惨白,嘴唇哆嗦着,只恨自己身体为何如此康健,不能立刻晕过去逃避这残酷的现实。
上面清晰记录了海道副使王顺如何收受佛郎机人重金贿赂,如何违规批地,以及佛郎机人已然开始筑屋建城的具体情况,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冯真还是强撑着为自己辩解一二:“下官识人不明,驭下无方,罪该万死!只是大人明鉴,这海道衙门虽在广州府辖内,但其事务多直通布政使司,下官这知府甚少事事插手过问啊!这王顺贪污受贿、勾结洋人之事,下官确是毫不知情!还望大人明察!明察啊!”他这番辩解倒也有几分实情,并非全然推诿。
执金卫的调查自然早已查明,冯真在此事上确实并不知情。甚至查得这冯知府虽然也难免有些官场积习、私心小算盘,但都属“水至清则无鱼”范围内无伤大雅的小节,并无通敌卖国之大恶。
林淡深知此理,相信皇上也不会计较那些,他此番上门问罪,主要是为了施压和调动资源。
“冯大人不必惊慌,”林淡语气稍缓,“本官早已查明你对此事确不知情,便不会枉加罪名于你。”
冯真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叩头:“多谢大人明察!多谢大人!”
林淡话锋一转:“然,事发你广州府境内,你便有失察之责。眼下将功补过,为时未晚。还请冯大人即刻派人,将广州总兵、以及府衙司马大人一并请来,本官有要事相商,需即刻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