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刘家。
油灯的光晕昏黄,勉强照亮了桌上那盆稀得能当镜子使的菜粥。
刘爹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拉,仿佛吃的不是粥,而是无尽的愁苦。刘娘则时不时地看一眼三个儿子,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无力。
连年的大旱,颗粒无收。这样的日子,就像这盆菜粥,看不到一点干货,也望不到头。
“爹,娘。”
一片死寂中,长子刘大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坚定。
“我想去当兵。”
“啪嗒。”刘爹手里的瓦勺掉进了碗里,溅起几滴粥水。他没有抬头,只是继续用手去捞那个勺子。
刘娘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大郎,胡说什么!那刀枪无眼,万一……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大儿子啊!”
“娘,”刘大看着自己的母亲,又看了看两个弟弟,“再这么下去,咱们一家人迟早都得饿死!老二、老三也不小了,家里连半点聘礼都拿不出来,怎么给他们说媳妇?我听说当今陛下在京城招兵,管饭,还给安家钱!我去拼一把,总比在家等死强!”
一直沉默的老二刘二猛地抬起头,抹了把嘴:“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你们……”刘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一直没说话的刘爹,终于捞起了勺子,他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干净,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要去,就都去。”他站起身,昏黄的灯光下,那佝偻的背影似乎挺直了几分,“算我一个!”
刘娘和最小的老三再也忍不住,抱在一起,哭声压抑而绝望。
第二日,通州募兵处,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刘家父子三人一样,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绝望,盯着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秦军军官。
军官的眼神像刀子,在一个个排队的人身上刮来刮去,时不时地伸手指一下:“你,太瘦,去那边民工队报道!”
“你,看着就没力气,民工!”
“你……算了,民工!”
一连十几个人,都被他嫌弃地拨到了另一边,那边是修建官道的民工队,虽然也管饭,但终究不是正兵。
轮到刘爹,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年纪大了,筋骨都松了。去民工队吧,每天也能吃饱饭。”
刘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到了民工队那边。
轮到刘大刘二,那军官的眼睛却亮了。
兄弟俩常年干农活,虽然饿得面黄肌d,但骨架子大,肩膀宽厚,一看就是好苗子。
“你们俩,不错!”军官满意地点点头,从桌上的钱箱里抓出一大把铜钱,数了数,扔给他们,“这是二百文秦王通宝,安家费!先别急着走,跟我来!”
兄弟俩揣着沉甸甸的铜钱,心里还没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就被军官领到了一旁的大锅前。
“吃!”
军官递过来两个盒饭。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肉香直冲天灵盖。刘大和刘二的眼睛瞬间就直了。盒子里,白花花的大米饭上,卧着几块油汪汪的红烧肉,旁边还有炒得翠绿的青菜和金黄的炒鸡蛋。
“这……这是给我们的?”刘二的声音都在发抖。
“废话!”军官不耐烦地道,“吃了它!告诉你们,别想着拿了钱就跑路,进了陛下的军营,这种饭,天天管够!”
天天管够!
这四个字像一道天雷,劈得兄弟俩晕乎乎的。他们狼吞虎咽地把饭扒进嘴里,那肉的滋味,那米饭的香甜,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美味。
他们哪里还会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把命卖给这样的军队,值了!
吃完饭,兄弟俩把二百文钱恭恭敬敬地送回家。
那盒饭的热气仿佛还堵在胸口,手心里的二百文铜钱沉甸甸的,硌得人心里踏实。刘大和刘二回到家,一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就撞上刘娘压着声的啜泣和老三茫然的眼神。
刘大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桌前,将那一把铜钱“哗啦”一声倒在上面。
屋里顿时只剩下铜钱滚动的声音。
刘娘的哭声停了,她死死盯着桌上那堆陌生的光泽,声音发颤:“大郎……你们去抢钱了?”
“抢?”刘二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米饭擦得发亮的牙,“娘,这是安家费。陛下的安家费。”
他拍了拍自己还鼓着的肚子:“进了军营,天天都能吃这个。”
“吃……吃什么?”
“肉!红烧肉!”刘二说得口水都快下来了,“白米饭管够!”
“天天?”刘娘的眼睛瞪大了,这比儿子去抢劫还让她不敢相信。
“爹也一样。”刘大开口,声音沉稳,“他在民工队,也管饭,虽没肉,但顿顿是干的。”
这话像一剂定心丸,让刘娘摇摇欲坠的身子终于站稳了。
刘大将钱拢起来,塞进母亲粗糙干裂的手里,那重量让刘娘一个哆嗦。
“娘,我们走了。”
兄弟俩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刘娘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迈出家门,走得那么快,那么坚决,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又好像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着他们。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铜钱,冰凉的,却烫得心口发疼。她的小儿子凑过来,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其中一枚钱币,小声问:“娘,二哥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有肉吃?”
刘娘没回答,只是把钱死死攥在手心,泪水无声地淌了满脸。兄弟俩则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军营。
那里,有肉吃,有未来。
新兵营的日子,比想象中苦得多。
在泥地里匍匐前进,浑身沾满烂泥;在高高的圆木上奔跑,摔下来就是一身青紫;每天的体能操练,都让他们觉得骨头快要散架。
但没人叫苦。
因为每天三顿的盒饭,是实实在在的。有肉,有菜,能吃饱。
晚上,还要跟着教习认字。教习是个退下来的老兵,脾气不大好,但教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