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座囚禁了她多年的牢笼,也走出了这座充满阴谋与算计的庄园。
夜色如墨,深沉而浓稠。他们的身影很快便融入其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直至远离了庄园数十里,确认再无清兵探子的眼线,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父才颤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恍惚:“昭云,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秦王朱明夷,他……他当真就这么……”
沈昭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早已消失在夜幕中的庄园轮廓,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幽邃难明的光芒。她轻轻拍了拍父亲瘦骨嶙峋的手背,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爹,娘,小楼,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须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有些事情,路上我再与你们细细分说。你们只需记住,今日所见所闻,未必便是真相。”
她的目光穿越沉沉暗夜,投向遥远的关中方向。夜风吹拂起她额前的碎发,那张清丽绝俗的面容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冷静而坚定。多尔衮以为他掌控了一切,却不知,他亲手放走的,是一枚早已悄然转向、淬了剧毒的棋子,而他即将兴高采烈踏入的,正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九死一生的陷阱。
送走沈昭云,多尔衮再无丝毫犹疑,仿佛心头压着的最后一块巨石也终于搬开。他当即点齐了最为倚重的八旗精锐,那些从关外一路浴血拼杀过来的巴图鲁们,听闻秦王“暴毙”的“喜讯”,个个精神百倍,磨刀霍霍,只盼早日杀入关中,攫取那泼天富贵。多尔衮又传令吴三桂、唐通、马科等一众已归降的汉将协同出兵,各路兵马纷至沓来,共计十万,对外号称三十万,一时间无数旌旗招展,遮天蔽日,人马的喧嚣声、战鼓的轰鸣声响彻数十里,大军卷起漫天尘土,朝着榆林方向滚滚压去。队伍中,连素日里最为沉稳的老将脸上也难得露出了几分轻松笑意,似乎那西安城已是唾手可得。
大军行至黄河岸边一处开阔地,尚未及安营扎寨,忽闻前方探马急报,一支蒙古骑兵已接近。多尔衮嘴角微扬,知道是秦铁狼来了。果不其然,不多时,地平线上烟尘大作,两万铁骑突出,蹄声隆隆,远近可闻。正是秦铁狼麾下的蒙古黑狼骑。这支骑兵在河滩上迅速列开阵势,动作整齐划一,并无半分塞外部落的散漫。骑士们清一色玄黑铁札迭层甲,肩披厚实狼皮,头戴尖顶铁盔,面容在盔下显得黝黑而坚毅。他们胯下的蒙古战马,虽不及八旗军战马那般高大雄壮,却更为灵活耐苦,四蹄粗壮有力,一眼便知是长途奔袭的好手。骑士腰间悬挂的不仅仅是锋利的马刀和箭囊,不少人马鞍一侧还挂着数支短火铳,另有一些队伍则携带了更为粗长的管状火器,正是秦铁狼部引以为傲的改良型连珠铳与火箭发射器。两万骑兵静立阵前,铁甲在日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虽未发一言,那股久历战阵的剽悍杀气已然弥漫开来,让一些八旗军官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队列分开,秦铁狼催马而出。他今日亦是一身黑色锁甲,外罩一张完整的银灰色狼王皮裘,腰间佩着嵌宝石的金柄弯刀,更显得英武不凡。到了多尔衮帅旗下,他利落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抛给身后的亲卫,大步走到多尔衮马前三步之地,屈膝单跪,沉声说道:“漠南秦铁狼,参见摄政王。末将奉王爷钧令,已率黑狼骑两万,前来听候王爷调遣,愿为王爷麾下先锋,直捣榆林,踏平西安!”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其身后,数十名蒙古勇士已将带来的肥美牛羊、马奶酒等礼物呈了上来,堆放在两军阵前,以示敬意。
多尔衮在马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秦铁狼,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身后那支军容鼎盛的黑狼骑。秦铁狼言语间的恭顺,以及这支骑兵所展现出的精锐,让他心中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顾虑也彻底烟消云散。这些蒙古人,在他看来,终究是些见小利而忘大义的边夷,只要许其重诺,便会俯首帖耳,供其驱使。他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畅快与得意,亲自下马,大步上前扶起秦铁狼,重重拍着他覆着狼裘的肩膀:“好!好一个秦铁狼!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你!有秦将军和你这两万骁勇善战的黑狼骑相助,本王军威更壮,陕西弹指可定,何愁中原不定,大事不成!”
“摄政王谬赞,末将愧不敢当!”秦铁狼顺势起身,依旧微微躬着上身,脸上现出激动与感激的神色,目光灼灼地望着多尔衮:“能追随王爷,是我秦铁狼与所有漠南勇士的莫大荣幸。如今朱明夷已然授首,关中必定大乱,正是我等在王爷麾下建立不世功勋的天赐良机!王爷但有差遣,末将与麾下儿郎,纵是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他这番话说得恳切无比,那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跟随多尔衮一统天下之后,自己封王拜将、族人永享富贵的辉煌未来。
多尔衮听得此言,更是心花怒放,只觉得浑身舒泰,连日来的行军疲惫也一扫而空。他再次用力拍了拍秦铁狼的胳膊,连声说好。随即下令,犒赏黑狼骑牛酒,让其与八旗军一同扎营修整一夜。次日清晨,两支大军正式合兵一处,在无数招展的旌旗下,鼓号齐鸣,刀枪林立,以更为磅礴的气势,杀气腾腾地继续向榆林方向进发。多尔衮骑在御赐的宝马上,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行军队列,不禁捻须微笑。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高坐于西安秦王府的御座之上,接受那些昔日顽抗的明朝官将的跪拜,朱明夷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成为他多尔衮的囊中之物。这天下,终究是要归于大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