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苍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声音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宁念的心上。
他挺拔如山的身影向前踏出一步,决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那件绣着暗金纹路的玄黑长袍无风自动,纯粹到极致的太初魔气不再是狂暴的攻击,而是化作了无数道细密的、深不见底的黑色丝线,自他脚下疯狂涌出。这些丝线并非冲向天理,而是在这片死寂的归墟之眼外围,以一种玄奥难解的方式彼此交织、缠绕,强行编织出一道不断扭曲、折叠着时空法则的深邃结界。
那张由亿万秩序符文构成的巨脸所投下的、足以冻结神魂的威压,在触碰到这片扭曲时空结界的瞬间,像是投入了一面哈哈镜,被拉扯、偏折,暂时隔绝在外。
一片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宁静降临。
做完这一切,玄苍的背影不易察觉地僵直了一瞬。他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所有血色,化作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唇色都淡了下去,唯有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回头看向宁念时,依旧深邃如夜,盛满了不容置喙的安抚。
他没有说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只是用沙哑却异常冷静的声音陈述着事实:“我们无法单独战胜它。它不是一个生灵,它是这个世界规则的具象化,是秩序本身。”
是啊,秩序本身。鱼如何对抗海洋?鸟如何对抗天空?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从四肢百骸刺入,几乎要将宁念的意志冻结。她扶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气血。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玄苍那苍白的侧脸,以及他挡在自己身前、没有半分退让的背影时,那即将冻结的意志,却被一簇灼热的火焰瞬间点燃。
她不能倒下。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喘息之地,她就必须在这片珍贵的喘息之地里,找到破局的办法。
危急关tou,她的思绪反而剥离了所有的恐惧与绝望,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静。
她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已是一片决然。
“帮我争取时间。”她对他说。
玄苍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首,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是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他倾其所有的守护。
宁念不再有多余的言语,她就地盘膝坐下,身后的青丝在虚空中无声飘散。体内的神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那颗作为世界基石的创世之心,在她神念的引导下,发出了恒星般璀璨的光芒。庞大浩瀚的创生神力不再向外释放,而是尽数向内收敛,尽数融入她的神魂。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真相。”
她的意识在无限拔高,脱离了躯壳的束缚,与那颗创世之心完美地融为一体。在这一刻,她仿佛化身成了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脉搏,她的神念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穿透了归墟的屏障,跨越了人魔两界的空间壁垒,向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时发出了最清晰、最直接的“精神广播”。
……
大雍王朝,京都,皇宫。
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内,香炉里飘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年迈的大雍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正与满朝文武商议着边境近日愈发诡异的魔气波动。殿中气氛肃穆,文臣武将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忽然之间,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是须发皆白的老臣,亦或是身披重甲的将军,所有人都在同一瞬间动作凝滞,脸上浮现出如出一辙的错愕与茫然。
一个清冷、空灵,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神圣感的女声,没有经过耳朵,而是直接在他们每个人的脑海深处清晰地响起。
紧接着,一幅无比真实的影像,凭空浮现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切。
影像中,那个被他们大雍王朝上下奉为救世神女的宁念姑娘,正与一个他们只在最古老的禁忌典籍中见过的身影并肩而立。那男子一袭玄衣,墨发如瀑,俊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可他周身环绕的,却是那种纯粹到让万物寂灭的恐怖魔气。仅仅是透过影像“看”到,就让殿中不少文官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双腿发软。
“是……是史书记载的……太初魔族,魔尊!”一名博览古籍的太傅失声惊呼,他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头上的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大雍皇帝死死抓住龙椅的扶手,那名贵的金丝楠木扶手被他捏得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尽显苍白。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影像的另一端,看到了他们共同对峙的存在——那是一张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由无数冰冷无情的法则符文构成的巨大脸庞。
在那张脸的下方,正是他们此刻身处的京都!
只是影像中的京都,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蔚蓝,而是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漆黑裂痕,整座城池都在那裂痕之下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分崩离析。
这惊骇欲绝的一幕,不只出现在金銮殿。
繁华的街市上,叫卖的小贩,行走的旅人,茶楼里听说书的茶客,绣楼中凭栏远眺的闺秀……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雍王朝,所有人都看到了,听到了。
同一时间,与人界被无形壁垒隔绝的魔界。
阴森、宏伟的魔宫之内,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力量交织的气息。大总管正有条不紊地向几位气息强大的魔将下达着指令,忽然间,所有魔族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动作,猛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神情是全然的错愕与不可思议。
“这是……宁念姑娘的声音?”大总管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精明与恭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人性化的茫然。
下一刻,同样的景象,同样的声音,也分毫不差地出现在了他们每一个魔族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