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瑟那句如同誓言般沉重的低语——
“总有一天…要改变它”,在林峰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联邦防卫军指挥官内心深藏的愤怒与无力感,以及他对整个联邦秩序根基的质疑,为联盟代表团提供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视角,揭示了联邦这座看似坚固堡垒内部存在的深刻裂痕。
然而,墨瑟的处境极其危险,他的任何异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林峰深知,与墨瑟建立联系必须极其谨慎,时机未到,只能将那份沉重的信任深埋心底,静待其变。
与此同时,卡罗尔·佩莱蒂尔并未停止她对联邦阴暗面的探索。
贫民窟的悲惨景象、被系统抛弃的“无用者”的绝望,以及那次士兵枪杀抗议者的血腥事件,都让她无法对联邦的“秩序”视而不见。
她心中那份源自赫谢尔·格林的嘱托——那包针对儿童常见疾病的草药粉——成为了她再次深入那片被遗忘之地的理由。她无法拯救所有人,但至少,可以尝试帮助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孩子。
在一个午后,趁着士兵换岗和“陪同”人员稍显松懈的间隙,卡罗尔再次换上了那身深色、不起眼的衣服,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居住区。
凭借着之前的记忆和敏锐的直觉,她再次穿过那些僻静、肮脏的小巷,钻过同一处破损的铁丝网缺口,踏入了联邦贫民窟——那片被高墙和冷漠隔绝的绝望之地。
眼前的景象依旧触目惊心。狭窄泥泞的巷道散发着更浓烈的恶臭,混合着垃圾腐烂、排泄物和疾病的味道。
低矮的棚屋摇摇欲坠,拥挤不堪。人们大多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在污浊的空气中艰难求生。孩子们的状况尤其令人揪心,许多孩子面黄肌瘦,身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咳嗽声此起彼伏。
卡罗尔找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
她注意到几个孩子聚集在一个稍微宽敞点的窝棚前玩耍,其中一个孩子咳得厉害,小脸通红。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前,一个极其突兀的身影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也瞬间吸引了窝棚前所有孩子的注意。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年龄很难判断,脸上涂抹着厚厚的、廉价而刺目的劣质化妆品——
腮红打得像两团火烧云,嘴唇涂得鲜红欲滴,眼影是夸张的亮蓝色。
她的头发用各种颜色鲜艳的碎布条胡乱扎成许多小辫子,像一团乱糟糟的彩色毛线顶在头上。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穿着:身上套着好几层颜色极其鲜艳、图案冲突的破旧衣裙,有蕾丝边的、亮片的、印花的,层层叠叠,颜色刺目,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最花哨的破烂拼凑而成。
她的脚上穿着一双不成对的高跟鞋,一只红色,一只紫色,鞋跟已经歪斜。
她走路的姿势极其夸张,扭动着腰肢,踮着脚尖,仿佛在走一条无形的t台。
她挥舞着双臂,用尖细、做作、带着明显戏剧腔调的声音高声说道:
“哦!我亲爱的臣民们!你们的公主殿下驾到!快来看看我新得的宝贝!”
她手里举着一个脏兮兮的、缺了胳膊的破布娃娃,像展示稀世珍宝一样在孩子面前晃悠。
孩子们看到她,非但没有害怕或嘲笑,反而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暂时忘记了病痛和饥饿,围拢到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破娃娃。
那个女人——孩子们叫她“公主”——开始用她那夸张的语调给孩子们讲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故事里充满了城堡、巨龙和魔法,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
卡罗尔起初以为这只是一个在苦难中精神失常的可怜女人。
她叹了口气,准备绕过这个“公主”,去查看那个咳嗽的孩子。
然而,就在她靠近时,“公主”那双在厚重眼影和假睫毛掩盖下的眼睛,突然极其锐利地瞥了卡罗尔一眼。那眼神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疯癫迷离的状态。
卡罗尔心中一动。她没有停下脚步,走到那个咳嗽的孩子身边,蹲下身,温和地询问情况。孩子的母亲麻木地点头。卡罗尔拿出赫谢尔的草药粉,正准备给孩子喂服。
“哎呀呀!”那个“公主”突然扭动着腰肢凑了过来,她夸张地捂住鼻子,用她那尖细的嗓音喊道,
“好难闻的味道!公主的鼻子都要坏掉啦!快走开快走开!”
她一边喊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用手肘重重地撞了一下卡罗尔拿着药粉的手!
卡罗尔猝不及防,手中的药粉包脱手飞出,掉在旁边的泥水里!
“哎呀!我的新裙子!”
公主又尖叫起来,指着自己那身花哨破烂的裙子上一块并不存在的污渍,然后猛地弯下腰,似乎要去捡那个药粉包,却在弯腰的瞬间,用只有卡罗尔能听到的、极其快速而清晰的低语说道:
“别信他们!士兵在找你!快跟我来!”
说完,她迅速直起身,又恢复了那副疯癫模样,对着泥水里的药粉包跺脚:
“脏死了脏死了!公主不要了!”然后她扭过头,对着孩子们夸张地挥手:
“再见啦我的小臣民们!公主殿下要去参加盛大的舞会啦!”
说完,她迈着那夸张的步子,一摇一晃地钻进了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小巷。
卡罗尔的心脏猛地一跳!她瞬间明白了!这个看似疯癫的“公主”,是在向她示警!而且,她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
卡罗尔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掉落的药粉,她迅速扫了一眼周围,果然发现远处巷口有两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行迹可疑的男人正在朝这边张望!他们显然不是贫民窟的居民!
卡罗尔立刻站起身,对孩子的母亲低声说了句“小心”,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公主”消失的那条阴暗小巷快步走去。她动作迅捷而隐蔽,利用棚屋的阴影和杂物堆作为掩护,很快也消失在小巷深处。
那两个便装男人发现卡罗尔消失,立刻快步追了过来,但狭窄复杂、如同迷宫般的贫民窟巷道给了卡罗尔绝佳的掩护。
她七拐八绕,凭借着过人的方向感和潜行技巧,很快甩掉了尾巴。在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隐蔽角落,她看到了那个正在等待的“公主”。
此刻的“公主”,脸上那种疯癫夸张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而锐利的清醒。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然后对卡罗尔招了招手。
“跟我来,快点。”她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低沉而急促,带着一丝紧张。
卡罗尔没有犹豫,立刻跟上。
“公主”带着她在如同蛛网般复杂的巷道里穿行,她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巧妙地避开了一些可能有眼线的路口,最终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所在——
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由废弃下水管道改造的狭小空间。入口被破木板和垃圾巧妙地掩盖着。
钻进这个狭小、散发着霉味但相对安全的空间,“公主”才松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管壁,疲惫地滑坐在地上。她扯了扯身上那件刺眼的裙子,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抱歉,只能用这种方式。”她看着卡罗尔,眼神复杂,“我知道你是谁。卡罗尔·佩莱蒂尔,联盟代表团的人。前几天你救过一个发烧的孩子,还跟士兵顶嘴…‘病毒可不管等级’…这话传开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敬佩。
卡罗尔没有否认,她平静地看着“公主”:“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叫我‘公主’就行,这里的人都这么叫。”
她自嘲地笑了笑,“至于为什么帮你…因为你们是唯一敢说真话,敢看这里的人。”
她的眼神变得悲伤,“联邦…外面的人只看到他们的电灯,他们的工厂,他们的士兵…他们看不到这里!看不到我们是怎么活的!”
“公主”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她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却充满了力量,揭露着联邦阳光照耀不到的黑暗角落。
她首先提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者。
“看到那些穿便装,眼神像刀子一样的人了吗?他们是‘内务部’的狗!专门盯着我们这些‘低贡献者’,盯着任何敢抱怨、敢说话的人!他们无处不在!像幽灵一样!谁要是多说一句不满的话,或者跟陌生人接触多了…第二天就可能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人敢问!没人敢找!”
她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愤怒,讲述着那些因为表达不满而神秘失踪的人,比如老杰克,仅仅因为写了一些揭露不公的文字就被带走,再也没回来;还有玛莎,只是想为孩子讨点药就被扣上罪名关押折磨。
话题自然转向了联邦对底层民众的残酷压榨。
“我们这些人…在工厂里,在矿上,在清理队…干最脏最累最危险的活!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拿到的配给是什么?发霉的压缩饼干!掺了沙子的糊糊!根本吃不饱!生病了也没药!只能硬扛!扛不过去就死!”
她的话语充满了血泪,控诉着这种系统性的剥削和不公。她激动地指着自己破烂的衣裙,又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联邦核心区,“而那些‘公民’呢?他们住好房子,吃新鲜食物,生病了有医生看!他们的孩子能上学!凭什么?就因为他们命好?或者会拍马屁?”她的眼中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接着,“公主”揭露了最令人发指的资源分配不公。
“你知道我们每天清理的垃圾里有什么吗?有他们公民区倒掉的剩饭剩菜!有只咬了一口的苹果!有还没过期的药!可这些东西,宁愿倒掉、烧掉,也不肯多给我们一点!”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中转站那边堆着像山一样的粮食袋子…可我们的配给却一减再减!孩子饿得直哭…他们却说‘资源紧张’,要‘优先保障建设者’!狗屁的建设者!我们不是人吗?我们流的汗不是汗吗?”她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刺向联邦虚伪的“秩序”和“效率”。
“公主”的控诉,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将联邦刻意掩盖的、最肮脏、最血腥、最不公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卡罗尔面前。
这些信息远比卡罗尔之前看到的表象更加触目惊心,它们揭示了联邦“秩序”背后,是一个建立在系统性压迫、监控、剥削和谎言基础上的恐怖机器。
“他们害怕!”公主最后总结道,眼神中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锐利,“他们害怕我们知道真相!害怕我们团结起来!所以他们用饥饿、用恐惧、用秘密警察来压垮我们!让我们变成只会干活、不敢说话的牲口!”
她看着卡罗尔,眼中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你们联盟…跟他们不一样。我看得出来。你们的人…眼神里有东西。所以我才冒险找你。把这些告诉你的首领!告诉外面的人!联邦…不是天堂!它是披着文明外衣的地狱!”
卡罗尔静静地听着,内心波澜起伏。她看着眼前这个在绝境中依然保持着清醒和反抗意志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敬意。
“公主”用她疯癫的外表作为保护色,在高压的监视下生存,并敏锐地观察着一切,这份智慧和勇气令人震撼。
“谢谢你,‘公主’。”卡罗尔的声音低沉而郑重,“这些信息…非常重要。我会带回去。联盟…会记住这里发生的一切。”
“公主”疲惫地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夸张的笑容,但眼神依旧清醒:“好了,尊贵的客人,舞会结束了!公主该退场了!记住,离开时要小心那些‘幽灵’!顺着后面的排水沟走,第三个岔口右转,能绕回你们来的地方。”
她说完,又扭动起身子,用那种尖细的嗓音哼着荒诞的调子,钻出了藏身处,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重新变回了那个贫民窟里疯疯癫癫的“公主”。
卡罗尔没有停留,她按照“公主”的指引,小心翼翼地沿着排水沟潜行,避开了可能的监视点,最终安全地返回了居住区。
当卡罗尔将“公主”提供的情报详细转述给林峰、瑞克、玛姬等核心成员时,房间内的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
秘密警察的监控、异议者的神秘失踪、底层民众被残酷剥削、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公…这些血淋淋的细节,彻底撕碎了联邦最后一块遮羞布。帕梅拉·米尔顿口中的“秩序”与“文明”,其本质是赤裸裸的暴政和压迫。
“畜生!”玛姬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把人当牲口!当垃圾!这就是他们的‘重建’?”
瑞克脸色铁青,他想起了垃圾场的奴役,但联邦的这种系统性的、制度化的恐怖,比尼根的暴力更令人窒息。“监控…消失…比救世军还狠毒。”
格伦则显得忧心忡忡:“这种高压…不可能持久。一旦爆发…”
达里尔眼神冰冷:“那个‘公主’…是个狠角色。在这种地方活下来,还能看清这么多。”
尤金则彻底沉默了,联邦的科技光环在他心中彻底崩塌,只剩下冰冷的恐惧。
林峰站在窗边,望着联邦核心区稀疏的灯火,眼神深邃如寒潭。
“秘密警察…内务部…资源垄断…系统剥削…”
他缓缓转过身,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公主’的情报,印证了墨瑟的愤怒,也揭露了联邦统治最黑暗的核心。这不是简单的等级制度,这是一个依靠恐惧和谎言维持的暴政机器。”他环视众人。
“联邦的幻影彻底消散。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强大、冷酷、内部充满裂痕但也极度危险的敌人。帕梅拉、兰斯、还有那些秘密警察…他们绝不会容忍任何威胁其统治的力量存在。联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公主”的出现和她带来的情报,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无法照亮整个地狱,却让联盟代表团彻底看清了联邦魔鬼般的真容。
未来的道路,在联邦冰冷的铁幕和血腥的真相面前,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险恶。
联盟与联邦之间,已无任何和平共处的可能,冲突的阴影,正迅速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