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那只由我虹膜里渗出的蓝色血液构成的鞋跟拓印,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勾勒,它静静地悬浮着,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审判印记,散发着幽幽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凝固的琥珀,每一粒尘埃都清晰可见。
就在我试图分析这拓印背后蕴含的空间几何学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坚实,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沈墨。
我甚至没有回头,就能从他指尖传来的轻微颤抖中,感受到他压抑到极限的激动与憎恨。
“这磨损模式……”他的声音嘶哑,像两片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我母亲遇害现场,证物袋编号A-0117里,那第127处微痕,完全匹配!”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第127处微痕,那个几乎被所有鉴定专家忽略的、只存在于高倍显微镜下的模糊划痕,竟然以如此诡异、如此清晰的方式,重现在我们眼前。
这不是巧合,这是挑衅。
是那个我们共同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从坟墓里伸出的手,扼住了我们的脖颈。
沈墨没有给我震惊的时间。
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柄薄如蝉翼的手术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左手指尖划开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与我眼中流出的蓝色血液形成了诡异而鲜明的对比。
他攥着我的手腕,将他那滴温热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鲜血,精准地滴向蓝色鞋跟拓印的正中心。
“嗤——”
一声轻微的、仿佛热油滴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红蓝两色的血液接触的瞬间,整个拓印剧烈地闪烁起来。
原本静止的蓝色光影开始疯狂旋转,最终,在拓印的中心位置,拉伸、扭曲、重组成一串发光的坐标。
那不是普通的经纬度,而是一套加密的定位编码。
我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它的格式。
那是陈警监,我们名义上的养父,那位正直的老警察,退休前最后一次出警的定位坐标。
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直冲头顶。
这不再是单纯的寻仇,这是一个巨大的、横跨了数十年的阴谋。
我们就像两只被蛛网捕获的飞蛾,每一次挣扎,都只会让背后的猎手看得更清晰。
“他想做什么……”我喃喃自语,但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我的视线猛地转向沈墨,掠过他紧绷的下颚,落在他被汗水浸湿的衬衫上。
那里,隔着薄薄的布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与空中的坐标产生共鸣。
我来不及解释,也无需解释。
我们之间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语言。
我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扯开了他胸前的纽扣。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密室中格外刺耳。
他的胸口暴露在空气中,皮肤下,一个诡异的、由无数淡蓝色光线构成的克莱因瓶结构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在三维空间中永无内外之分的四维结构,此刻,它正像一颗心脏般,与那串坐标以完全相同的频率脉动着。
“空间锚点……”我的声音干涩,“父亲的幻影在用我们的伤痕构建空间锚点!”
沈墨胸口的克莱因瓶,是我锁骨下的逆向声纹,是他喉咙里的声带刻痕,是我虹膜里特异的蓝色血液……我们身体上每一处异于常人的“缺陷”,都是那个男人留下的“作品”,是他用以撬动现实维度的支点。
而现在,他正在激活这些支点。
沈墨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明白了。
我们不能被动地被他牵着鼻子走,我们必须反向利用他设下的陷阱。
这一次,是我握住了手术刀。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冰冷的刀锋贴上自己左臂的静脉。
刀刃划过,温热的蓝色血液立刻涌出,但它没有滴落,而是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下,飘向空中那个鞋跟拓印。
我的血液在拓印的边缘弥散开来,形成了一圈淡蓝色的光晕。
“控制变量,”我咬着牙,忍着失血带来的眩晕,对沈墨说,“环境温度,-2.7摄氏度。这是他母亲遇害当晚,停尸间的环境温度。”
我的血液,似乎拥有某种能够影响并模拟环境参数的特性。
当这圈代表着死亡当晚温度的蓝色光晕彻底包裹住拓印时,整个空间猛地一震。
沈墨胸口的克莱因瓶光芒大盛,而空中那枚鞋跟拓印,开始与他喉咙深处的声带刻痕产生了更高频的共振!
嗡——
一种非人的、尖锐的鸣响在我们耳边炸开。
我们脚下的地面,那坚实的合金地板,突然变得像水面一样波动起来。
紧接着,无数光线从地底射出,在我们面前勾勒出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徽记——是陈警监的警徽,但所有的纹路和编码,全都是逆向的。
这是一个密码锁,一个用逝者的荣誉铸成的、反向的钥匙。
“内鬼……”沈墨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抬起手,不是用刀,而是用牙齿,狠狠咬在自己虎口的肌肉上!
他似乎从血肉中“提取”出了什么,然后张开嘴,将一团几乎看不见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雾气,猛地喷向那逆向警徽中心的凹陷处。
“内鬼的制服纤维走向,藏着密室的开启路径!”他低吼道,声音因为用力而扭曲。
那些被他称为“纳米粒子”的微尘,如同拥有生命的飞虫,瞬间吸附在逆向警徽的每一道刻痕上,将原本模糊的路径彻底点亮。
也就在这一瞬间,那枚发光的警徽,仿佛被彻底激怒的野兽,释放出毁灭性的高频声波!
那声音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实质的攻击都更加致命。
我的大脑像被一万根钢针穿刺,视网膜前的景象开始碎裂,耳蜗深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沈墨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显然也遭受了重创。
“声纹攻击!”我尖叫着,在意识被彻底摧毁前,我凭借着本能,一把扯下自己白大褂上那枚最坚硬的钛合金纽扣。
那是我自己设计的,用于紧急情况下的信号屏蔽。
我猛地扑向沈墨,不顾一切地将那枚冰冷的纽扣,死死按进他耳后的颅骨凹陷处!
“用钛合金的声纹相位差,抵消共振!”
纽扣接触到他皮肤的刹那,他剧烈的颤抖平息了些许。
剧痛中,我们几乎是同时转身,后背重重地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最原始、也最稳固的三角形防御阵型。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支撑。
“频率……”沈墨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虽然虚弱,但无比清晰,“这个声波的频率……是我父亲最后一次手术记录里,用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摩斯密码!”
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
那个魔鬼,竟然连自己的死亡过程,都设计成了一把钥匙,一把用来攻击我们的武器!
声波的攻击方向突然变了。
它不再是无差别地攻击我们的听觉和神经中枢,而是凝聚成一束,像一把看不见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我的心脏位置!
我感到胸口一紧,呼吸瞬间被剥夺。
但沈墨的反应比我更快。
他的视线没有看我,而是死死盯着我裸露在外的锁骨。
那里,就在逆向声纹的旁边,一些更细微的、之前从未显现过的磷光纹路,正随着声波的攻击,同步亮起。
“是注射孔排列!”沈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明悟,“我看到了!在你锁骨的皮肤上,那个逆向声纹正在同步显示陈警监备用躯体的……注射孔排列!”
备用躯体……永生载体……
电光石火之间,我们都明白了那个疯子最终极的目的。
“他要夺取我们的声纹!成为他永生的载体!”
他不仅仅是要杀死我们,他要像剥皮一样,剥下我们身上独一无二的生物特征,那些他亲手“创造”的声纹、血液、空间结构,然后将它们“穿”在自己准备好的新身体上,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获得永生!
声波的压力越来越大,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即将捏碎。
就在这时,沈墨反手握住那柄划伤过我们两个人的手术刀,但他用的不是刀刃,而是刀柄的末端。
他以一种外科手术般精准而迅疾的动作,用刀柄末端那层薄薄的氧化层,死死卡住了我咽喉处、那片正在与心脏共鸣的磷光纹路!
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仿佛电路被强行切断。
针对我心脏的声波攻击骤然消失,但整个空间的能量却因为这次粗暴的干涉而彻底失控。
地面上那枚逆向警徽的光芒瞬间达到了顶峰,然后,在极致的光亮中,猛地射出七道灼热的激光!
光束撕裂了黑暗,将整个密室照得如同白昼。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我的视网膜残影中,我看到沈墨震惊地抬起了头。
我也跟着抬起头。
那七道激光并没有射向我们,而是以七个不同的角度,汇聚向密室穹顶的同一个点。
在每一道刺目的激光光柱中,一个熟悉而又令人作呕的幻影,正在缓缓浮现。
七个幻影,七个一模一样的“父亲”。
他们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脸上带着那种我们永远无法忘记的、混合着慈爱与残忍的微笑。
但最让我和沈墨感到毛骨悚然的,不是这七个完全相同的幻影。
而是他们每一个幻影的咽喉处,都有一模一样的、仿佛被烙铁烫出来的声带刻痕。
而那七道深刻的伤痕,此刻正像七根精准的指针,无声地、明确地、整齐划一地,指向穹顶那个唯一的坐标——一处早已干涸发黑的,陈旧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