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冷而紧绷。
“不是你要他死的吗?”
他走一步,她往后退一步。
“你说过,刘七必须死。”
没多久,她就被逼到墙角。
他咬着后槽牙:“他现在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苏晚晚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他,声音因为慌张带着颤音:“你想怎样?”
刘七冷笑了一下。
他想怎样?
她不是素来镇定自若、运筹帷幄、高高在上、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吗?
怎么现在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看着就很好欺负?
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上了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捏着她的下巴。
“我想怎样?”
“怎么,怕我杀了你,还是怕我杀了你儿子?”
苏晚晚瞳孔猛缩。
他知道衍哥儿在大同?!
她惊慌地抓住他的袖子,“不要!”
“你要钱还有官位,我都可以许诺你!”
“不要伤害我儿子!”
刘七抿唇。
她变了。
变成了柔弱可怜的小女人。
再没有套着那层坚强的外壳。
他扯唇讥讽,“我要你,你也乐意?”
苏晚晚身子僵住,过了几瞬,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刘七黑眸慢悠悠睇过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苏晚晚压住心脏的狂跳,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得到。”
刘七将双手撑在她身旁的墙壁上,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四目对视。
苏晚晚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瞳孔,心脏猛颤了一下。
好像读懂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读懂。
静默片刻,刘七才懒散地松手,转身又去院子里打水。
苏晚晚平复了一会儿心绪,才走到他身边道:“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刘七懒懒地回了句。
“那我以后怎么找你?”苏晚晚鼓起勇气又问。
刘七把水桶里的水倒进水缸,又来打水,看都没看她一眼。
“别找我了。”
苏晚晚捏紧手,欲言又止。
他的话其实很有道理。
作为一个惊世骇俗的大魔头,既然对外宣称已经死了,隐居在这个破旧的小院里。
很显然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过往,打扰他的平静生活。
她又何必派人来找他,引得他身份暴露出去呢。
他今天救了她,不求回报。
对她已经是最大的善意。
最后,她只是低声说了句:“好。”
刘七仿佛没听到她这话,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气,打了很多桶水倒在院子里的地上。
水从地砖缝渗下去,只留下一层淡淡的湿意。
……
陆行简派遣的机动部队,在第二天才到达大同附近。
大同城城墙坚固,一天时间,鞑靼骑兵并不能攻破城池。
见追兵来了,也不恋战,迅速撤退。
时源因为旗牌被焚,调动大同城外各堡士兵有些困难,可调动大同城内的士兵,效率还是很高。
一天晚上过去,北元右翼的大济农巴尔斯未能逃脱出城,被生擒。
时源一不做二不休,捣毁代王府私铸兵器的作坊,杀死他们贩马生意的主事人,又把代王府的产业抢占焚烧大半。
代王气得直跺脚。
陆行简带兵京城时,代王便毫不客气地狠狠告了一状,说时源的儿子时隆淫侈不检、时源殴打宗室、指挥不力导致屡屡战败,鞑靼兵临大同城下,百姓和军士死伤无数等等。
陆行简亲自跑了这么一趟,却深刻地意识到,各边镇只管自家门前雪,不顾别人的弊端。
无论是宣府总兵官和大同总兵官,都没达到他的要求。
大同还有这帮皇室子弟捣乱,更加难办。
他让都察院、司礼监、锦衣卫一同审理这桩代王和大同总兵互殴案,打算给大同的势力来个重新洗牌。
苏晚晚半夜便被自己的护卫找到,第一时间回到陆行简身边。
这次在大同盘桓了大半个月,抓了不少鞑靼奸细。
其中还有人专门与马昂、马姬联络,给鞑靼通风报信。陆行简这次从京城到宣府一路上问题颇多,就是马姬买通了些许随行人员,探听到皇帝微服出巡的行踪。
更有人道明,马姬的儿子现在还在鞑靼人手里养着。
铁证如山,马家的通敌叛国罪这次是逃不掉了。
陆行简带着苏晚晚和衍哥儿回到京城时,已是九月。
“真是可惜,这次没有生擒达延汗!”陆行简感慨不已。
“你把巴尔斯放虎归山,不就是让他们父子俩斗得你死我活吗?”苏晚晚问。
陆行简摇头:“巴尔斯太嫩,不是达延汗的对手。”
“得再想个什么法子,明年一定要把鞑靼主力咬住,一举歼灭,还九边十年太平!”
草原上的劳动力就那么多。
如果这次被歼灭大部分,下一次要大举犯边,就得等草原上的下一代长起来了。
这些日子马昂在京城过得可以说是如鱼得水,逍遥自在,以国舅自居。
不少宦官上门奉承,也有不少文武官员上门溜须拍马。
真是好不快活。
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锦衣卫会上门突然把马家宅子团团围住。
在宫里待产的马姬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吓得跌倒,腹痛不止。
第二天生了个金发碧眼的女儿。
马姬当然知道自己生的只可能是色目人的孩子。
她也早有准备,让马家人提前准备孕妇,到时候来个偷梁换柱。
只是计划得好好的,内侍太监们也都花了重金打点。
谁能知道,皇帝回了宫,派重兵围住了她的住所。
偷梁换柱的事,被抓了个现行。
陆行简轻轻笑了下。
“她的孩子,还非栽到我头上不可?”
以为他是冤大头呢。
苏晚晚倒是想得更深一层:“皇上不如先认下,回头对外声称孩子暴毙便是。”
“这样外头人知道皇上能生,催促在宗室里选取子嗣过继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陆行简冷嗖嗖看了她一眼,“你是成心的?”
“这种色目小孩是我能生出来的?”
“不让天下人给我安顶绿帽子,你是不肯罢休。”
苏晚晚冷哼,“硬要给你安帽子的,不是温恭和马昂,和我有半文钱关系?”
“你不去找他们算账,把气撒我身上算怎么回事?”
陆行简在九边受的窝囊气还没消呢,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让人抱上那个色目新生儿,直接去了马家。
马家在太平仓东新建了好大一栋气派宅子,对外宣称是皇上赏的。
陆行简看着高大巍峨的马家宅子,后槽牙咬得嘣嘣作响。
他正儿八经的妻子苏晚晚娘家一直住着又小又窄的宅子,许多年不曾变过。
倒是这个所谓“国舅”家,张扬得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睡过马姬。
马昂没想到陆行简会亲自到马家,赶紧设酒席招待。
陆行简懒洋洋地看向马昂身后,“你家妾室不是大着肚子要生产吗?”
“生的儿子女儿,叫出来看看?”
马昂冷汗涟涟。
所谓妾室,就是他刻意找的孕妇,其中有两个还怀的是他自己的种。
“贱妾不敢朝见天颜,还请皇上恕罪。”
陆行简声音瞬间冷下来,“还有你不敢的?”
“马国舅?”
马昂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跪下去。
陆行简也懒得啰嗦,让人当即查抄马家。
并没有按照三司法律审问,而是让人直接给马家上下灌了毒酒。
宫中的马姬听闻这事后,不顾产后虚弱的身子,要闯进晓园求情。
苏晚晚没让她进去,而是出了晓园见她。
“皇上不在。”
马姬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直勾勾盯着苏晚晚,“从一开始,你就等着今天是不是?”
苏晚晚叹了口气,“不是你自己作死吗?”
“如果不是你暗中传递消息给鞑靼,皇上在边疆经营快一年,至于徒劳无功?”
马姬身子晃了晃,失笑道:“他是活该!”
“谁叫他骗我骗得这么惨?!”
苏晚晚静静看着她,“难道不是你太想抓住他,从他那里得到荣华富贵,才变成这样的吗?”
马姬说:“你胡说!”
“明明我爱他入骨,为他费尽心机,花费无数心血,却总是败在你这个寡妇手里!”
苏晚晚等她停下,才幽幽说了句。
“不,你从没爱过他。”
“如果爱他,你就会知道他的恐惧在哪里,逆鳞在哪里。”
“你以为他非我不可吗?”
“只不过是我最懂他,最省心,从不触犯他的逆鳞。”
秋日黄昏的光芒在在晓园门口照耀,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陆行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金光里静静听着她的话。
他的心脏莫名抽痛了一下。
晚晚说得竟让他无力反驳。
没错。
她不仅是爱人,还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
是从小到大形成的默契,是生死之际数次的瞬间选择,才养成的这种信任。
他太恐惧了。
恐惧死亡,恐惧身边的人加害于他。
所以,他急需一个压舱石,能让他完全安心的压舱石。
除了晚晚,没有人能够胜任。
她对他最大的伤害,就是要远离他,跟萧彬私奔。
而不是直接杀了他。
即便她生气囚禁了他,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夜里还跑过来和他上床,两个人感情反而更好了。
她知道那个分寸,永远不跨过去。
所以他会心甘情愿地把所有东西捧到她面前,包括他的真心,包括他的生命。
陆行简挥了挥手,让人带走马姬。
苏晚晚就站在晓园门口,捏紧手看着他。
陆行简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我今天杀了很多人,你怕不怕?”
苏晚晚点头,“你会不会杀我?”
“看你今天怎么表现了。”
“你要我怎么表现?”
“要更浪一点,夫君更喜欢。”
“哦,我做不到,你还是杀了我吧。”
“那你洗干净等着,看我怎么狠狠杀你。”
苏晚晚看着暮霭中他的脸,伸手轻轻摸了摸。
这么多年过去。
他从当年那个青涩冷漠的少年太子,已经长成为一个成熟稳重、杀伐果断的君王。
而她,反而变得越来越单纯柔弱,更像一张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