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令宁叹息一声:“罢了……只是,齐公子相邀,我不能应约,我与玉荷今日仍有要事。”
齐远却似乎早已自我开解,笑道:“无碍,娘子说的是,这些日子,齐某应以科举为首务,齐某便暂且不打扰娘子,待大比结束,若娘子还未遇着意中人,齐某再邀约也不迟?”
潘令宁不置可否,不再纠缠,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娘子,齐某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潘令宁临出门时,他又喊了一句,也不知说予她听,还是自言自语、自持信念?
然而潘令宁只是脚步微顿,并无太大影响,仍是快速走了出去。
雅室之外,书铺中的长工领了喜果与灯笼已陆续离去,东翁也已不见了踪影,唯有张叔守着店铺。
今日元夕,书铺并不营业,只是晨间前来相互道喜,领贺礼而已。
街上人流纷纷,各家门庭、商铺皆点缀花灯和剪纸,便是酒招也换上吉庆图案,举目之下黄红柳绿,便在冬日的雪景当中也十分醒目。
元宵节之隆重不输除夕,尤其花灯盛景,更是一年之最,宫外南长街又立起了灯柱,受蜀地影响,早在先帝朝起,元宵灯节便从三日延庆至七日,无论贵介白衣,庆贺不绝。
往往元夕之后,媒人走动也活络,男女姻亲之事,也多成就于夜间花灯之下。
至此团圆佳节,失去女儿的家庭将倍感冷落,尤其定过了婚约的门户,看别家喜气洋洋,自家却只剩一纸诉状,一抔黄土,愈加感伤。
潘令宁和玉荷乘坐马车,挨家挨户给曾经递交了讼状,深受鬼樊楼迫害的家庭送平安灯,对孤寡贫穷门户,再送上一个荷包。里头钱财虽不多,然而应当也能应对这寒冷的冬日,而且皆是潘令宁自掏腰包。
潘令宁在歙州之时,常随母亲布施乐捐,潘家算得上当地的善户了,只是遇上了时政弊制,好人也难有好报。
她这一次慰问布施,乃延续母亲生前向善之念,同时也为病重的大哥积福。
潘令宁把平安灯与荷包递给庐舍前的一位老丈之后,老丈拉着浑家的手颤颤巍巍跪下,泪流满面道:“小娘子真是活菩萨,大善人啊!为俺们女儿伸冤,逢年过节,还惦记着俺们!俺们无以为报,只能给您磕头了!”
潘令宁一把扶起他们:“老丈、老婆,快快请起,小小慰问,不足为挂!二老千万开解平姑,让她养好身体,别泄气,待翻过了年节,我将重振纸业,届时若平姑无讨生活的去处,可来南咏巷老榆树下的庭院寻我,天无绝人之路,一时遭遇断不了余生之路,只要她不放弃,没有人可以断她的路!”
两人听后,万分感动,又一阵磕头拜谢。
如此,潘令宁与玉荷挨家挨户地赠送着,几乎走遍城南。
“城南多是百姓仆役聚集之地,而受苦受难的,也多是这些无权无势平头百姓。”
走了半日,马车内的平安灯已空了大半,玉荷感慨,“只有城东的几户了,包括东来成衣铺掌柜家。城西……果然,都是达官显贵居所,无一受难的人家!这世道欺负起人来,也是捡软柿子捏!”
“他们以为我等是软柿子,殊不知是钢钉一般的毛栗,待捏得手生疼了,便知我等不好欺负了!”潘令宁似乎已经练就一颗看淡风雨的心,言语亦平静。
玉荷点点头:“娘子打算重振纸坊,不再经过齐物书舍?”
潘令宁转头望向她,略微叹息:“我是生怕连累齐东翁和齐远,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已不单单只是经营书铺和纸坊……”
“娘子打算做什么?”玉荷侧头询问。
潘令宁眼中燃起一簇火焰,似希冀的光芒越来越盛,只是她不轻易开口。
玉荷感慨:“娘子虽外表柔弱,却有不输男子的鸿鹄之志,不似我等笼养的燕雀……”
潘令宁执起她的手:“何必妄自菲薄,我曾也是他人眼中金屋娇养的燕雀罢了。玉荷,只要你想,以你八面玲珑、七窍通透的心思,你也可以成为我纸坊的掌柜!”
“我……当真可以吗?”
“曾经我也似你这般,质问自己‘我可以么?’而后有个人告诉我‘只要你有本事,不管男儿女儿身,皆可凭己立身!’我试着走出了第一步,发现,果真不难!因此,万事看似难实则不难,难的仅是缺乏走出第一步的勇气!”
说到此处,潘令宁忆起陈靖,这么好的一个女子,她怎么跟延朔党有关?
玉荷盯着她给予力量的手,颇受鼓舞,微微一笑,而后发现她手腕处,还戴着杂色泛灰的岫玉镯子,与她金堆玉养出的皓白玉腕格格不入,可她浑若未察,毫不在意。
玉荷忍不住低声问:“你还戴着凝露的镯子?”
潘令宁低头看了一眼,便抚上坑洼不平的玉面,点了点头:“我带她一同告慰家眷,若她泉下有知鬼樊楼案已告破,看到家属得以告慰,应也宽解!”
“娘子当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啊!”玉荷打心眼里地感慨,再望着潘令宁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欣赏,和仰慕。
“玉荷,你往后叫我的名字吧,对了,你可有打算改一个名字?”
“令宁?”玉荷尝试叫唤,看到她点头,玉荷又轻轻询问,“改一个名字?我应该叫唤什么样的名字……我打小便生长在鬼樊楼暗庄,与原先的阿蛮一样,玉荷,是他们早早就给我取的艺名了,这些年,我从未意识到,我应该叫什么名儿,唯有娘子想起,我本该有个名字。”
“对,每个人本该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艺名。”
玉荷又一阵失落:“只是,我连我生身父亲皆不知,那赵九娘……”她言语一冷,“我不想跟她一个姓氏,她也从未认我做女儿!”
“赵乃国姓,又岂是她赵九娘专有?即便你从了赵姓,难道就与她赵九娘有关?”看出她的心结,潘令宁宽解道,不希望她陷入自困的圈子,难道因为她赵九娘的存在,玉荷便需处处避让她?玉荷本该活得坦荡!
“你若不想依赵姓,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名儿……”
“什么?”
“便姓徐名焕如何?徐徐焕发,趋近明亮,焕乃重生之意,往后你的人生便似这‘焕’字,一步步走得扎实,越来越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