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令宁出了汲云堂,赁了马车,从城东前往城南的齐物书舍,必要经临进奏院,她索性让车夫拐过一条街,途径进奏院瞧一瞧。
虽然,她已知进奏院公休,可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不死心,一定要亲自看看兄长有无来信。
直到她亲眼瞧见进奏院门户紧闭,门庭奚落,便是昨日争抢摊位的代笔先生也不见了踪影,她才死了心。
潘令宁万分忧愁,而后让车夫途径集市,她采买了花灯、喜果、荷包等节庆之物,这才往齐物书舍去了。
潘令宁掐准了辰正才进入书铺,因为今日佳节,齐远必定将跟随同窗前往夫子家问安,而东翁也往往此时巡查店铺。
她掐点进入,向东翁请安,问候节日之好,再给伙计们分发喜果、花灯。
一番安排妥当、礼仪周到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即将逃走,以免齐远赶回来,若再一番邀约,她反而不好推脱。
东翁今日却有与她叙话之意,见她要走,忽然唤住她:“潘掌柜!”
潘令宁只得按捺住即将逃走的心思,端持稳重,款款行礼:“东翁,可有何吩咐?”
“去岁,承蒙潘掌柜结契,我齐物书舍日渐昌隆、欣欣向上,潘掌柜操劳半载,尽心尽力,齐家却未有谢礼,值此元夕佳节,老朽备下薄酒集宴,可否邀请潘掌柜到寒舍做客?”
潘令宁一怔,眼眸一转,婉约推脱:“东翁相邀,某本该却之不恭,奈何今日早早约了友人,只怕一番耽误,反而影响了东翁家宴……”
“潘掌柜说的友人,可是那位玉荷小娘子?两位娘子在京中若无亲故,便一同到寒舍共度佳节也无妨!”东翁辨析世情,或已盘算到她的推脱,早有准备。
潘令宁寻思,东翁难道是受了齐远所托?
她仍是小心推辞道:“某今日,乃约了玉荷小娘子给伏阙请命的苦主赠送平安灯,只怕得耽误好些时辰了!”
“潘掌柜这是……不愿?”东翁似乎瞧出她的心思了。
正当潘令宁琢磨着如何回应之时,门外忽然有人叫唤:“潘掌柜!爹爹!给爹爹请安!”
原来是齐远回来了!
潘令宁一阵受惊,乃至肩头轻轻瑟缩。东翁看在眼里,又瞥了一眼自己那万分急切的儿子,目露了然,但仍慈祥温言说道:“如此,若潘掌柜有事,老朽改日再相邀!”
他朝没心没肺、笑呵呵请安的齐远点了下头,以应礼,便单负着手离去了。
“潘掌柜,我猜你此时必在这儿,因而紧赶慢赶地赶回来,果真见到了你!”齐远满面红光,万分喜悦。
潘令宁欲言又止,有苦难言,千万躲避,还是躲不过!
齐远忽然递出了一柄灯笼,邀功一般对她说道:“给你看看,走马灯!我今日在先生家里,猜灯谜赢来的,当时我一眼看到这盏灯,这般漂亮,便想到了你,想着一定要给你拿下,而后,我果然拔了头筹,你喜不喜欢!”
潘令宁看着那盏灯,彩娟做的纱面,上头绘着栩栩如生的仕女图,甚是精美,任何哪个女郎看了皆会心动。想来太学的夫子以这盏灯为奖品,是应了元宵节,才子佳人相邀游街的景儿,给自己的学生充场面以表白心意之用。
齐远费劲心里拔得头筹送给她,她又怎么听不明白他的暗示。
只是她……潘令宁咬住了下唇,生怕一番说错。
“今夜元夕,夜不禁,京中遍是鱼龙游、猜灯谜、放花船之景,你若是不弃,今晚齐某……约娘子赏夜可好?”齐远再次殷切相邀。
潘令宁轻轻溢出一声叹息,她本身,对感情之事也一窍不通,更遑论周旋于两个男子当中。
这境地,绝非她所愿!她原本顾忌齐远即将科举,恐伤他的心,因而缄口不言,只是看着他越陷越深,若不及时止损……反而是害了他!她心下愧疚,也不吐不快了!
“齐公子,可否移步雅间说话?”潘令宁下定了决心,言语亦爽利起来。
齐远眼前一亮,以为将有意外之喜,便连连点头:“当然!”
潘令宁领着他前去雅间之时,东翁立在柜台后方,听着张叔讲解纸务,余光瞥见,目光随即跟着两人身影游移,已爬上皱纹的眼帘微微翕动,眸光癯烁睿智、若有所思。
入了雅间,潘令宁又把门窗关上,生怕声音传了出去。
而后在齐远满怀期待地注视之下,她垂下眼帘一番酝酿,才赫然盯着他,双目澄澈如明镜,不再带一丝杂质,言语亦坚定:“齐远……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意,只是,我是个相当冷情的女子,对爱欲无感,你对我的付出,除却我认为有用之处,我给予回应,其他的,我皆不曾记挂心上。你仁义正直、风光霁月、前途大好,不值得在我身上浪费心思!”
齐远一怔,笑容渐渐敛起,眼眸无措地微微转动,不知是否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许久才轻轻质问:“娘子……你这话……何意?”
“便是……字面的意思,您如此聪慧,必然听得明白。少东家,你为人如此善良,我委实不想耽误你,我入京,除却救赎兄长,破解家族危机,便无别的心思,若日后功成,我必要回歙州去,我大哥病弱,我不可离他太远……因此京城人物,于我而言,可以是友人,可以是纪念,却不能是牵挂!
“望你……虽一时伤心,但能想得通透,值此春闱在即,当以科举前程为重,切莫陷入儿女情长当中!”
她终是一口气说完,心中也舒畅了许多。
齐远如霜打的茄子,奄了神气,万分失落地低下头。
只是片刻之后,他又伤心地抬眼,小心翼翼询问她:“听闻……你还住在汲云堂,是因为崔先生,才如此婉拘我之情?”
“与他无关。”
“那,为何?”
“没有为什么,我除了解救家族之困,别无心思!”
齐远又兀自开朗一笑:“如此说来,潘小娘子心中也未住着其他人,齐某仍有机会?”
潘令宁又忽然一口气,顺不上来,她好说歹说,他似乎不愿意放弃。
她万分无奈说道:“齐公子,你若能把这份执着,用在科举大比之上,想必将比儿女情长之事,更有一番前景?”
齐远被她逗得一笑:“潘小娘子,且放心,你既已阐明,齐某亦不会无端给你添扰!只是不论是科举比拼,还是儿女情长,齐某都不是能轻易放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