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袍曳过金砖地面,身后传来御笔砸碎珊瑚屏风的巨响。雨化田踏出殿门时,听见 绝望的嘶吼在暮色中回荡,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
雨督主留步。
丹陛转角转出个眉眼伶俐的宫女,腰间西厂令牌若隐若现:贵妃娘娘请您往灵济宫一叙。
雨化田指尖掠过袖中冰凉的玄铁令牌,颔首道:带路。
灵济宫的九枝青铜灯将纱幔照得通透。
雨化田挥退引路宫女,目光落在芙蓉帐内横陈的 上。万贵妃仅罩着雾縠纱衣,蔻丹轻点琉璃盏:小田子如今做了督主,连本宫都要三催四请?
娘娘说笑了。他立于七步之外,正巧是当年跪着听训的距离,西厂的人可还安分?
贵妃忽然娇笑起来,鎏金护甲划过他胸前补子:你这狼崽倒念旧。本宫且问你——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陡然掐进他皮肉,皇帝许你什么好处?
雨化田任鲜血浸透蟒纹,似笑非笑:娘娘以为,这深宫里还有什么值得微臣冒险?
窗外惊起乌鸦聒噪,檐角铁马叮当。万贵妃凝视他阴鸷的眉眼,忽觉当年那个任由拿捏的小太监,早已化作噬人的恶兽。
万贵妃耳尖微动,听见熟悉的足音渐近。她慵懒地偏过螓首,描着金粉的凤目流转间漾起 ,朱唇轻启:可算把你盼来了,我的小冤家~
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纱帐中若隐若现,雨化田眼中划过暗芒。衣袂翻飞间已落座绣榻,顺手捉住那截雪缎似的玉足把玩:娘娘这般急着召见?
床尾散落的羽饰引起他的注意。信手拈来根孔雀翎,漫不经心扫过足心。万贵妃倏地绷紧腰肢,贝齿咬出嘤咛:东西二厂把禁宫围得铁桶似的...连御前侍卫都换了?
不过些微末小事。指尖的翎羽打着旋儿。
莫不是要...她喘息着攥紧锦被,坐那龙椅?
雨化田突地轻笑出声:曹正淳与本督,不过都是替人办事的。孔雀翎顺着踝骨游走,城外十大营的将军,亦是同路。
谁有这般能耐?万贵妃瞳孔微缩。
时机未到。他扔开羽毛,起身整了整飞鱼服,皇上今日倒是聪明,想说服本督解他困局。
万贵妃会意地支起身子:本宫会盯紧乾清宫。罗袜半褪的足尖划过他腰封:总要给咱们留条退路...
娘娘且记着。雨化田俯身捏住她下巴,这泼天富贵能享多久,全看您现下的手段。
灵济宫外暮色渐沉,跪迎的番子们但见督主踏出宫门。轿帘将落时,凉薄嗓音飘出:去会会曹正淳。
东厂辕门外火把如林,新募的番役们正操练。雨化田冷眼看着攒动的人头:老货倒是心急。
可要递帖?随侍低声请示。
他径直拂开珠帘:本督入自家地盘,何须通传?
东厂门前,雨化田拂袖而过,守卫的幡子见其气势不凡,却也不敢阻拦。
西厂众人紧随其后,其中一人冷眼一瞥,喝道:“不长眼的东西,这是我们督主!”几个东厂幡子闻言,顿时噤声,不敢作声。
曹少钦迎上前来,脸上挂着假笑:“雨督主今日怎有空驾临?”
“少废话,带我去见曹正淳。”雨化田懒得周旋。
曹少钦欠身示意:“督主正在后园钓鱼,请随我来。”
西厂众人被留在原地,一名太监赶忙上前招待。
后园静谧,湖面如镜。曹正淳稳坐岸边,手持鱼竿,一副悠然之态。
“督主,雨化田到了。”曹少钦低声禀报。
曹正淳回头一笑:“稀客啊,何事劳你亲自跑一趟?”
“闲来无事,顺道看看。”雨化田漫不经心道。
待左右退下,雨化田开门见山:“宫里还有人为皇上办事,你东厂竟毫无察觉?”
曹正淳面色一沉:“咱家自会处置,不劳你费心。”
“你我替神君办事,若出了岔子,谁都担不起。”雨化田淡淡道。
“就为说这个?”曹正淳冷笑。
“话已带到,告辞。”雨化田转身欲走。
曹正淳喝住他:“慢着!你专程来,就为挤兑咱家?”
曹督主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一片好意。
雨化田从容不迫地说罢,不再理会曹正淳,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时撂下一句:那些人早些料理干净,若是惊动神君大人,可就没我这般好相与了。
曹正淳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门廊外,这才长舒一口闷气。
换作从前,西厂之人敢这般来东厂耀武扬威,他早教对方血溅五步。可如今两厂共奉一主,饶是曹正淳也不敢造次,唯恐触怒那位存在。
思绪及此,韩浩如山岳般的威压仿佛又笼罩心头,曹正淳后颈渗出细密汗珠。正恍惚间,忽见水面浮漂微颤,一尾游鱼咬上了金钩。
不知死活的孽畜!
曹正淳怒从心起,竟舍了鱼竿,运足十成功力拍向湖面。
轰——
丈许高的水柱冲天而起,狂暴真气将水中猎物炸得骨肉分离,连湖底淤泥都被掀上半空。待水花落尽,他方才平复翻涌的内息。
该杀的东西。
这句咒骂不知指向雨化田,还是宫里那些效忠皇帝的余孽。
少钦!
曹少钦闻声入内,余光扫过尚在荡漾的湖面,心知督主方才定是动了真怒。
把宫里那些吃里扒外的阉奴都给本督揪出来,杀——无赦!
属下领命。
紫竹山庄内,韩浩正倚在青石案前翻阅典籍。柳生飘絮捧着龙泉青瓷茶盏盈盈而来:帮主用茶。
茶香氤氲间,一双柔荑攀上他的肩头。约莫半个时辰后,韩浩合拢书卷轻拍 手背:唤肥油陈来。
廊下值守的黑衣人得令而去。不多时,圆润身影匆匆穿过月洞门。
禀帮主,东西二厂已把控宫禁,顽抗者俱已伏诛。肥油陈抹着汗珠汇报,十大将军也安分守己,仍在城外驻扎。
传他们来见我。韩浩吹开浮沫浅啜一口,今日申时前,本座要看到十人齐至。
属下即刻去办!
幽静的小筑外,肥油陈悄然离去,随即带着一队黑衣人前往军营传达帮主的命令。
军营处,马蹄声由远及近,十余名黑衣人策马而至。守门的士兵正欲阻拦,一位校尉快步上前,恭敬地让开道路。
诸位大人前来有何贵干?校尉低声询问。
帮主有令,请十大将军前往紫竹山庄议事。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
校尉了然,引着黑衣人首领进入主帐。帐内,十大将军正在品茶议事。
禀将军,黑石来使。校尉禀报。
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黑衣人身上。帮主邀请诸位前往紫竹山庄一叙。黑衣人神色自若地说道。
既然是神君相召,我们即刻动身。最年长的将军放下茶盏。
京城郊外,军营中旌旗猎猎。接到传唤的十大将军毫不迟疑,翻身上马,带着亲卫跟随引路的黑衣人疾驰而去。
紫竹山庄门前,肥油陈已率众等候多时。帮主在议事厅恭候各位将军。他躬身引路。
十位将军整齐下马,跟随肥油陈穿过蜿蜒的回廊。饶是手握重兵,在韩浩的地界上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议事厅外,肥油陈止步:帮主在内,请将军们自行入内。
厅内陈设简朴,主座上的黑袍男子气息内敛,仿佛与四周融为一体。
拜见神君。十位将军齐声行礼。
诸位请坐。韩浩颔首示意。侍女们奉上清茶,茶香袅袅。
年长的将军轻抿一口茶水:不知神君召见,有何要事?
本座想问问,诸位驻守京畿这些时日,可还习惯?韩浩目光如炬。
将军们交换眼神,年长者恭敬道:全凭神君吩咐,我们绝无二心。
很好。韩浩指尖轻叩扶手,京城乃天下重镇,需要精兵驻守。本座决议修建新军营,诸位便留在京城长期驻防吧。
韩浩决定留下十大将军镇守京城,以此稳固自己的权势。他深知仅靠东西两厂的势力难以震慑各方,必须借助城外驻军的威势才能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做是否会引起朝堂非议?一位老将军犹豫地问道。
不必担忧,本座自有打算。韩浩淡然回应。
见韩浩如此表态,十位将军只得齐声应道:谨遵神君之命。
很好,有诸位相助,本座就放心了。
经过商议,韩浩与将军们敲定了驻防区域和 后,便让他们回营准备。
肥油陈,送客。
遵命,帮主。
肥油陈躬身应命,将十位将军送出议事厅。
神君,末将告退。将军们向韩浩行礼后随肥油陈离去。
不久,肥油陈回来禀报:帮主,将军们已骑马返回营地。
韩浩点头道:备轿,本座要去东厂。
请帮主稍候。肥油陈立即出去安排。
很快,一顶华贵的轿子准备妥当,由数名黑衣人抬至厅前。这些黑衣武者内力深厚,步伐稳健。
韩浩登轿后闭目养神,黑衣人抬轿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东厂驻地。
轿子畅通无阻地进入东厂大门,守卫的番子认出是黑石的人马,不敢阻拦,急忙跑去通报曹少钦。
当轿子停在议事厅前时,曹少钦已匆忙赶来。
可是神君驾到?曹少钦恭敬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