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色民国式样的对襟粗布短褂,像是在阴湿的地窖里浸泡了上百年,僵硬而冰冷地贴在身上。
布料的颜色是灰暗中带着一丝诡异的靛蓝,破洞处露出底下呈现青灰色的皮肤,干瘪紧绷,像蒙在骷髅骨架上的皱缩羊皮纸。
脸上更是没有半分活人气息,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深凹进去的黑洞,没有眼珠,如同被人粗暴挖掉后留下的两道凝固伤疤。
嘴巴木然地张着,露出发黑的牙齿,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如同老旧风箱嘶哑破音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
没有瞳孔的深陷眼窝“齐刷刷”地锁定了赵余!
动作僵硬得令人牙酸。
靠左边那个生硬抬起右臂,握着一把粗笨锈蚀得看不出原样的柴刀。刀身暗淡无光,像在地下埋了无数春秋的铁片,只刃口处残留几点难以磨灭的暗红斑点。
另一个伸出枯瘦如柴、覆粘稠泥垢的左手五指,指甲青黑,边缘锐利如剃刀片,直插赵余心口!
第三个则迈着极不协调的沉重步伐,挺着干瘪胸膛直愣愣撞来!
那指甲划破空气时带起的低沉呜咽和锈刀拖在地砖上刮擦出的刺耳噪音,刺激着赵余的每一条神经,死亡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千钧一发!
就在那黑青鬼爪离胸前不过半尺、柴刀锈光几乎贴眉心的瞬间——
一股更冷、更沉、比眼前鬼物阴寒百倍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赵余贴身口袋里爆发出来!
如同深埋地心万载的万载寒冰骤然苏醒了意志!
那气息像是一种凝固了时间的力量洪流。
赵余身侧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前冲的鬼爪、挥落的柴刀、撞来的身体,都在这股磅礴而冰冷的无形压力下,硬生生迟滞了一瞬。动作像是被投入了浓稠胶水中的飞虫,变得缓慢艰涩!
“噗——”
一声极其微弱的轻响,如同饱蘸浓墨的玉管豪毫被无形的巨力猝然挤压出墨汁。
赵余甚至还没来得及低头,就感觉紧贴胸口的内袋一凉。一道墨线自他胸前衣襟处,毫无阻碍地向上电射而出!
那竟是一支通体黝黑、仿佛吸尽了所有光线的毛笔,样式古拙简朴,唯有毫尖饱满圆润,如饱含千年日月精华凝就的锐锋
此笔无托,无尾,凭空出现,悬在赵余胸前寸许,毫尖朝下,仿佛有看不见的执笔人掌控着它!
一滴墨珠,正从那莹润饱满的紫毫尖端,极其缓慢地凝出。
那墨色深邃得不像人间之物,绝非普通的漆黑。如同浓缩了亿万星辰寂灭后的死寂深渊,浓得令人窒息!
而这浓黑之中,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一点凝若实质、如凝固血液般沉郁妖异的暗红。
墨珠表面幽光流转,内部似乎有无数微缩的符文在生灭沉浮,散发出一种审判生死、破灭神魂的可怖气息!
此刻,最先出手抓向心口的鬼物身体前倾动作被凝滞,那张开的黑青鬼手离悬空墨毫尖端仅余一寸。
毫尖饱含的那一滴浓如骨髓的墨珠……
无声滴落!
时间凝固了万分之一刹那。
墨珠轻巧毫无重量感地坠下,正点在那只黑青干枯鬼爪掌心!
没有巨响,没有闪光。
“嗞——”
令人头皮发麻、牙齿酸软的轻微腐蚀声响起。像烧红烙铁按在极薄油纸上。
就在墨珠落“点”的那一小片区域,那只鬼爪连同它后面连着的整个臂膀、肩头、半片胸膛,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
又或者是一张浸泡在冰水里的劣质黄裱纸,被那一点墨珠接触到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地消融分解。
肌肉、皮肤、骨骼……像是被点亮的炭火,颜色从墨黑处迅速转为炽烈的暗红,随即又变成飞散的白灰!
那穿民国黑褂的鬼物甚至没能发一声完整的惨叫。
动作彻底定格,眼窝黑窟窿里爆发出难以名状的无声刻骨绝望痛苦。张着的嘴里嗬嗬声戛然而止,只剩喉咙空洞处被气流带出的短促抽气声。
墨珠带来的分解如同燎原之火,由接触点迅速向上扩散。青灰色皮肤化作飞灰,破布短褂化为黑烟,残存的骨架在墨色中炭化崩塌!
几秒钟!
仅仅几秒钟时间!
一个带着致命威胁的鬼物,在赵余惊骇欲绝的注视下,如同被点燃后迅速烧尽的纸人,整个身躯从手掌处向上,无声无息化为一蓬飘散在凝滞空气中的灰白粉末!
只留地面一点人形浅灰痕迹,上面覆一层细密油腻、仿佛掺杂锈粉骨灰的粘稠残烬,散发浓烈腥咸死气!
静!
死亡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混乱的“承古轩”!
剩下两个刚被无形压力凝滞的黑褂“人”形,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它们空洞眼窝死死“盯”着地面同伴残留的余烬,又猛地抬“头”,“看向”悬在赵余胸前那支通体幽黑的古笔。
“嗬——啊!!!!!”
一声凄厉到完全不似人能发出的、仿佛混合了无数怨魂同时哀嚎的尖啸声,骤然从两具“人”形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声音穿云裂石,饱含着无法形容的、刻入骨髓的痛苦与滔天的怨毒。
那并非真正的声音,而是一种能直接刺入灵魂的、冰寒的意念咆哮!
铺子内外,凝固阴冷空气在这饱含怨念的尖啸中剧震。
如投入石子的寒潭,玻璃柜台上细小裂纹瞬间爬深。墙角挂着一杆蒙尘老旧黄铜秤砣在钩子上疯狂摇摆,撞在石墙上发出急促沉闷的梆梆声响。
远处街巷里隐约嘈杂人声车声似乎被这无形尖啸彻底隔断。一股更强的、令人窒息的力量重新禁锢压缩了这方寸之地!
“嗤——”
悬在赵余胸前的古笔似乎也被这充满挑衅和怨毒的尖啸激怒,笔身周围的空气剧烈扭曲了一下,笔杆无端地发出一声极其锐利、如同裂帛又似宝剑划破丝绸的低沉震鸣。
毫尖上那一点暗红色泽骤然炽亮了几分,一股更加冰寒锐利的无形杀气如同实质的针尖,刺得赵余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两个鬼卒被这更强的杀意所慑,僵硬的身躯剧烈震颤,两张无目的黑洞死死“瞪”向那悬空之笔,充斥着刻骨怨毒却又裹挟着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然而,当它们混乱的感知捕捉到目标赵余身体的微动——猎物要逃,那点对凶器的畏惧瞬间被更原始的掠食欲望压倒。
喉咙深处压抑的低鸣骤然拔高,化作嘶哑狂嚎。
如同生锈铁片摩擦!原本迟滞的动作在怨毒催逼下,硬生生挣开部分无形束缚。枯爪扬起,锈刃斜指,锁定赵余的背心要害,带着更浓的腐腥与杀意,狠狠扑来。
然而就在这支笔被怨念激发,蓄势待发的前一刹——
铺门外那条原本被昏黄路灯映照得还算有几分生活气息的、湿漉漉的青石板小巷,骤然发生了恐怖的异变!
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腥风毫无征兆地从巷子深处疯狂地席卷而来!
风声呜咽,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哭嚎嘶吼。风中裹挟的不仅仅是寒冷,更有一种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混合了腐肉、血腥、铁锈和绝望的污浊气味。
比铺子里那两个黑褂鬼物身上散发的气息强烈十倍、百倍!
无数道或浓或淡、扭曲挣扎的灰暗影子从巷子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涌现。
它们模糊不清,形态扭曲,有的像被剥皮的猿猴倒挂在巷子两侧滴水的长满青苔屋檐,有的像一滩混合污血污泥的粘稠物质在地面砖缝中疯狂涌动前行。
更多的,则无声无息从巷壁斑驳脱落旧墙皮里“渗”出来,如同老屋渗水。墙壁表面微微鼓起蠕动的黑灰色鼓包,随即破裂,伸出一只只腐烂手爪、布满血丝眼珠、半张无声咆哮的嘴巴……
各种残缺肢体碎片伴随着粘稠黑灰雾气从墙皮中挣扎而出,如同腐烂躯体爬出禁锢泥潭!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狭窄小巷瞬间被塞满,它们没有实体,拥挤推搡,像一股来自地狱深处的绝望洪流。无数双空洞麻木、或闪烁疯狂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承古轩”敞开的大门。
更准确地说,是盯着赵余胸前悬空的那支笔毫尖上,那滴刚刚凝聚、尚未滴落的暗红墨珠。
那股令它们垂涎欲滴、疯狂渴望的恐怖“墨香”,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原本死死锁定赵余的那两个黑褂鬼卒,在那支悬空古笔爆发出恐怖杀意和巷子里群魔乱舞的景象双重震慑下,竟硬生生地、极其狼狈地僵在了原地!
它们的姿态还保持着进攻的姿势,但原本充斥怨毒的灵魂尖啸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动作完全凝滞,似乎在那来自远古凶器的杀意和铺天盖地的同类贪婪面前,陷入了短暂的茫然与极度的畏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