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薇薇没有理会她们的错愕,她提高了声音,对着所有人说道:“各位嫂子,婶子,都听着。秦把总说了,只要这屯堡还在,就不会让任何一个英雄的家人,挨饿受冻!”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粮食,就这么多。鞑子,还在外面看着。我们不知道要守多久。所以,从今天起,所有能动的女人,都要干活!”
“年轻力壮的,跟着我去处理伤兵,清洗绷带!年纪大的,去把缴获的牛羊肉,全部给我切成条,风干成肉脯!半大的孩子,去捡柴火,烧水!”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干的活多,谁家就能多分一碗肉汤。谁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再敢挑拨人心,那就别怪我秦薇薇,把她的口粮,断了!”
她那娇柔的身段里,迸发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那不仅仅是狐假虎威。
那是一种算计到骨子里的、对人心的精准拿捏。她用一勺肉,堵住了怨妇的嘴,用一番话,安抚了人心,又用最直接的利益,将所有人都绑在了她这架求生的战车上。
张寡妇端着那碗堆尖的肉,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围的妇人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信服和敬畏。
她们开始明白,这个被把总带回来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妾室”,不单单是个会伺候男人的花瓶。
……
恐慌,是在午后,毫无征兆地降临的。
鞑子没有攻城。
他们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阵前叫骂挑衅。
三千骑兵,缓缓后撤了半里地。然后,在距离屯堡一里开外,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半圆形军阵。
博尔忽骑着他那匹通体漆黑的宝马,来到了阵前。
他没有看屯堡,而是挥了挥手。
军阵中,走出了几十名鞑子兵。他们押解着一群人,走到了阵前的空地上。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被绳子捆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被粗暴地推搡着。
“是……是黑石寨的人!”墙头上,刘恩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认出了那些人,那是他逃出来之前,被鞑子俘虏的乡亲!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博尔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优雅的、仿佛在指挥一场乐曲的手势。
一名鞑子军官,狞笑着,走到一个被捆着的老者面前,拔出弯刀。
“不——!”刘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噗嗤。
刀光一闪。
一颗花白的头颅,滚落在草地上。
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土地。
这,只是一个开始。
鞑子们,就像一群冷酷的屠夫,开始了一场血腥的表演。
他们不急,一炷香,杀一个人。
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男人临死前的咒骂,隔着一里的距离,被风送过来,变得断断续续,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扎在墙上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不是攻城。
这是诛心。
博尔忽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
投降,或许还能留具全尸。抵抗,这就是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墙头上的气氛,凝固了。
兵卒们握着兵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股子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士气,正在被这无声的屠杀,一点点地瓦解。
有人开始小声地啜泣。
有人将头埋在墙垛后面,不忍再看。
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死灰,眼神里,只剩下绝望。
秦烈站在墙垛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隐藏在城垛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把总……求求您……救救他们……”刘恩跪了下来,朝着秦烈,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青砖上,鲜血直流。
秦烈没有理他。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片血腥的屠场,与远处马背上那个俊美的青年,遥遥对视。
他在博尔忽的脸上,看到了快意,看到了残忍,更看到了一种稳操胜券的、猫戏老鼠般的傲慢。
许久,秦烈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这死寂的墙头。
“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不跪下,是什么下场。”
“也看清楚,跪下了,是什么下场。”
“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你们想活,我也想活。可鞑子,不想让我们活。”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一张张惨白而绝望的脸。
“所以,别再哭了。也别再求了。”
“把眼泪擦干,把刀,握紧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平静。
“今天,他们流的血。明天,我们就让鞑子,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
夜,再次降临。
但今晚的夜,与之前任何一晚,都不同。
鞑子的营地,篝火依旧。但那喧闹的笑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的磨刀声。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火光下,沉默地,一遍遍地,磨着自己的兵器。
那“沙沙”的声音,汇成一片,像无数毒蛇在吐信,像死神在低语。
他们在积蓄着怒火,和杀意。
他们要用明天的一场雷霆万钧,洗刷掉之前所有的耻辱。
浑源屯堡内,也同样安静。
但那不是绝望的死寂。
那是一种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的、野兽般的决绝。
铁匠铺的炉火,烧得通红,映亮了老铁匠那张满是汗水的脸。
秦烈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的,不是刀,也不是弓,而是一截从鞑子尸体上拆下来的、制作精良的复合弓臂。
“老师傅,你看这个。”秦烈将弓臂递了过去。
老铁匠接过来,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摩挲着。他看了看那牛角和木材的贴合处,又用指甲,弹了弹那坚韧的牛筋。
“好东西。”老铁匠沉声说道,眼神里,是行家才有的赞叹,“北边蛮子的手艺,是糙。可这做弓的本事,没得说。咱们的单木弓,跟这个比,就是烧火棍。”
“能仿制吗?”秦烈问。
“仿制?”老铁匠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总,您太看得起俺这把老骨头了。这玩意儿,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连门都摸不着。何况,咱们也没那样的好料子……”
“我不要你仿制。”秦烈打断了他。
“那您是……”
秦烈没有回答,他走到一旁,那里堆放着一堆缴获来的、长短不一的鞑子羽箭。他从中,挑出了一支最粗壮的。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老铁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动作。
他将那支箭,搭在了那截只有一半的弓臂上。
“老师傅,”秦烈看着老铁匠,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我不要你做弓。”
“我要你,用咱们库房里最好的铁,给我做一批这样的……扳机。”
“我要你把这些弓臂,都给我装到木头架子上去。”
他指着那半截弓臂,和那支粗壮的箭矢,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给咱们这五百弟兄,一人,配上一把能打穿鞑子皮甲的……手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