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迷迭香”酒吧的每一处角落都浸染得暧昧不明。
空气中,昂贵的香水与醇厚的酒液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的气息,重金属音乐的鼓点沉闷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
顾承砚的身影,如同一只蛰伏的猎豹,完美地融入了吧台后方的阴影里。
他半蹲着,高大的身躯收敛起所有锋芒,只留下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穿透迷离的灯光,死死锁定在不远处卡座里那两个模糊的背影上。
其中一个,是江城商界无人不知的张维清,市商会联合处的处长,一个笑面虎般的角色。
而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的男人,身形挺拔,声音里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漠与高傲。
“张处长,‘曙光行动’已经进行到第三阶段,收网在即。”陌生男子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轻易地划破了嘈杂的背景音,清晰地传入顾承砚的耳中,“只要顾承砚继续按照我们铺设的轨道上钩,他那张看似固若金汤的资金网络,很快就会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
这几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顾承砚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曙光行动!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张维清是猎物,自己设下的一个个圈套,是为了引出幕后黑手,查明父亲当年死亡的真相。
可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早已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甚至连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反击,都可能只是对方计划中的一环!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让他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但他毕竟是顾承-砚,是在商场血战中杀出来的枭雄。
极致的震惊过后,涌上心头的不是慌乱与恐惧,而是一种被愚弄后,燃烧到极致的冰冷怒火。
他没有丝毫犹豫,指尖悄无声息地探入口袋,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一枚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微型录音器。
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任何不确定的场合,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指腹轻轻一按,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光闪烁了一下,便彻底隐没。
录音器开始忠实地记录下那决定他命运的对话。
“顾家那小子最近蹦跶得太欢,我怕夜长梦多。”张维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无妨。”神秘男子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轻蔑,“他越是挣扎,就越会依赖那些我们‘恰好’提供给他的‘机会’。他以为自己在反击,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加深我们对他的渗透。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翅膀扇动得越用力,死得就越快。你要做的,就是稳住他,让他相信,你才是他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对话仍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毒针,刺入顾承砚的心脏。
他一动不动,如同石化的雕塑,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直到那两人起身离开,他才缓缓从阴影中站直了身体。
吧台的调酒师见他出来,正要开口,却被他眼中那股骇人的寒光所震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承-砚面无表情地放下几张钞票,转身离去,身影重新融入了江城深沉的夜色里。
只是这一次,夜色再也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杀意。
翌日清晨,阳光明媚,仿佛要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张维清的办公室里,这位商会联合处的处长正悠闲地品着上好的龙井。
忽然,秘书敲门进来,通报说顾氏集团的顾承-砚先生前来拜访。
张维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换上一副热情的笑容:“快请!”
顾承-砚很快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谦逊,仿佛昨夜那个在阴影中聆听秘密的复仇者根本不存在。
“张处长,早。”他微微躬身,态度一如既往,“冒昧打扰,是特地来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们商会的支持。没有您的多方斡旋,我们很多业务都无法顺利开展。”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张维清哈哈大笑,亲自为他倒了杯茶:“顾先生太客气了,扶持本土企业,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嘛。”
两人寒暄了几句,顾承-砚顺势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封,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商会全体同仁的一点心意,一封感谢信,还请张处长务必收下。”
信封的质感极好,上面用烫金字印着“顾氏集团”。
张维清笑着接过,手指在触碰到信封的刹那,却感到里面似乎夹着不止一张纸的厚度。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变,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信封随意地放在了桌上,端起茶杯,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顾承-砚的脸上,试探性地问道:“顾先生,你最近在江城的风头,似乎有些太盛了啊。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过刚易折,有时候,懂得藏锋,才能走得更远。”
这话里有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顾承-砚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与无奈:“让张处长见笑了。我这点微末道行,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我没什么大志向,不过是个商人,只想拼尽全力,保住我父亲留下的这份祖业,不让它在我手里败落罢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示了弱,又表明了自己的“底线”——保住祖业。
这恰恰符合了一个年轻继承人最正常的心理,也完美地掩盖了他真正的目的。
张维清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看到一片坦然。
他点了点头,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题,顾承-砚便起身告辞。
在他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那一刻,脸上的谦恭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冷冽。
而在他身后,张维清脸上的笑容也同样消失了。
他拿起那封感谢信,指尖微微用力,撕开了封口。
里面除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感谢信外,果然还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薄纸。
他缓缓展开,瞳孔骤然收缩!
纸上,赫然是一份手写的名单,标题是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织光会”成员!
名单上的人名有十几个,有商界的,有政界的,甚至还有几个他熟悉的名字。
张维清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名单,脸色变幻不定。
这是顾承-砚的示威?
还是投诚?
或者说,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不知道,但他清楚,这盘棋,因为这张名单的出现,变得更加波谲云诡了。
数日后,江城的风浪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汹涌。
顾承-砚的办公室内,苏若雪拿着一封刚刚送达的匿名信,秀眉紧蹙。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寄件人地址,只有一行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收件人信息:顾承-砚先生亲启。
信纸上,同样是打印出的宋体字,内容简单而粗暴:
“顾承-砚,立即停止你一切对外的调查行为。有些事,不是你能触碰的。给你三天时间,解散你的调查团队,否则,后果自负。”
最令人心惊的是落款,那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徽记,徽记下方是五个字——“织光会·监督组”。
“监督组……”苏若雪轻声念道,“这说明,织光会内部的组织架构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得多。他们不仅有行动人员,还有负责纪律和监察的部门。”
顾承-砚从她手中接过信件,目光在那五个字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他将信纸在指尖轻轻弹了弹,发出一声脆响,“张维清把那份假名单交上去了,而这份警告信,就是他们的回应。看来,我们这一竿子下去,真的钓到了一条大鱼。”
苏若雪的他们既然能发出警告,下一步就可能是致命的行动。”
“怕什么?”顾承-砚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疯狂交织的光芒,“就是要让他们动起来!只有动,才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若雪,传我的命令下去。连夜启动‘惊蛰’方案。让商会里那些信得过的旧部,立刻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伪装成‘织光会’的外围人员,去和张维清接触。”
“我们要主动出击,向他传递一份我们精心编造的‘内部情报’,就说……‘织光会’高层对他递交的名单产生了怀疑,认为他身边出了内鬼,正准备对他进行清洗。我要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为了自保,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联系上级,甚至会不顾一切地揪出他身边的‘内鬼’。到那时,他背后的那条线,自然就会浮出水面!”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以假乱真,以虚诱实,将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苏若雪被他的气魄所感染,担忧被信任所取代,重重地点了点头:“我马上去办!”
夜,再次降临。
整个顾氏集团的安保系统进入了最高警戒状态,无数条指令通过加密渠道飞速下达。
一场针对庞大黑恶势力的反击战,即将在黎明前打响。
顾承-砚站在办公室的中央,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宛如一尊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能感觉到,胜利的天平,正在向他这边倾斜。
然而,就在所有计划都已经布置妥当,只待第二天太阳升起便付诸实施的时刻,他办公室的紧急电话骤然响起。
电话那头,是安保负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与困惑。
“顾总……您最好……亲自下来看一看。”
顾承-砚心中一沉,快步下楼。
只见商会大厦的正门前,不知何时,竟被人挂上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布条。
在夜风中,那布条猎猎作响,如同招魂幡一般。
而布条上,是用猩红色的油漆,写下的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
那行字,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与怜悯,穿透了夜的黑,狠狠地刺入顾承-砚的瞳孔。
“你错了,真正的‘曙光’从未死去。”
一瞬间,顾承-砚感觉自己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推演,都是基于“曙光行动”是敌人的阴谋。
可这行字,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一个被尘封已久的匣子。
真正的“曙光”……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抹倩影,闪过一张温柔而决绝的脸庞。
林芷兰。
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烙印,也留下最大谜团的女人。
顾承-砚的呼吸陡然停滞,他缓缓抬起手,仿佛要触摸那行血字,指尖却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他猛地转身,冲回自己的办公室,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再看一遍,林芷兰留给他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