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苏萤便不再踏足藏书阁,连白先生的课也未再去听。为此,容氏还特地带她向老夫人禀明。
谁知老夫人并未见怪,只轻轻放下茶盏,看向苏萤,笑道:“从你那一手魏碑,祖母便知你学识不浅,白先生的课对你而言,确也浅了些。祖母当初也有几分私心,想着你能带带婉仪。婉仪的文章我都过了目,自你来后,确实长进不少。”
“你既有旁的安排,祖母自不能总为了婉仪而拘着你。”
说罢,便将身侧斟茶的瑾娘唤了过来:“瑾娘,你便替了萤儿的位置,陪婉仪听课吧。”
瑾娘福了一福,应了声“是”,继而走至苏萤面前,两人互致一礼。起身时,她抬手轻捋额前碎发,露出额角那道未能消散的伤痕。
“祖母,二婶,瑾娘还有一事相求。”
老夫人笑着揶揄道:“怎么?你这几日守着祖母,倒也觉拘着了,也想像萤儿一样出去转转?”
瑾娘乖巧一笑,摇了摇头:“祖母说笑了,瑾娘这伤还未全好,哪敢出门惹人笑话。”
她略顿,又正色道:“瑾娘自幼便常随父亲出入府学,府学中的藏书阁,我也算略有见识。”
她话锋一转,温和看向苏萤,语气中带着几分谦逊与诚恳:“听婉仪妹妹说,萤儿妹妹花了许多心思整理书目,若妹妹不嫌弃,瑾娘愿在你歇息这段时日,略尽绵薄之力。”
她微微一笑,又道:“实不相瞒,我夜间素来需读书方能安寝,此番上京未能携带许多书卷,原也不敢贸然找表兄借阅,怕扰了他温习功课。如今才知府中设有藏书阁,若能前往翻读几本,实是再好不过。”
她这番话听来谦恭体贴,然而话中藏锋,借苏萤之名故作谦逊,让人只觉她步步得体,语语有心。之于藏书阁的请求,一时之间,无法拒绝。
苏萤方欲开口,容氏却已笑着接了话:“瑾娘,你可别再夸她了,她那是眼大肚小。当初自己夸下海口,说能一人整理书阁,如今可倒好,累得歇下了。你愿意帮衬是再好不过的事,还什么允不允的?管书阁的是桃溪,你见过的,有她在,你若想去,尽管去便是。”
见目的已达,瑾娘便不再多言,向容氏致谢后,便重回老夫人的身侧,乍看之下,竟比婉仪还像老夫人的亲孙女。
容氏因还要回偏厅听取管事来报,便带着苏萤告辞。
瑾娘默默地行至老夫人的身后,借着给老人家揉肩,将目光牢牢锁在苏萤身上。
当苏萤转身之际,她的腰间竟无浅绛色的流苏荡起,瑾娘怔了一下。
她的父亲虽为府学,但常常将兵书挂在嘴边,她记得最深的,便是那句“擒贼先擒王”,心知衡表兄心有所属,想要即刻攻下,难入登天,于是她将心思全放在了老夫人的身上。
今日一番相谈,收效不言而喻,哪知她方才那一瞥,竟得了意外之喜。今日着实是个好兆头,表兄依她所言再未陪她看诊,如今看来,她需得见上表兄一面才是。
瑾娘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只见她唇角微扬,继续温顺柔和地替老夫人揉肩,仿若一切心思都不曾外泄。
容氏与萤儿刚行至门口,程氏便领着松影前来,容氏道了声嫂子,萤儿道了声大伯母。原想着程氏定是爱答不理,径直进屋,谁知她却破天荒地将苏萤一把拉至身前:“萤儿啊,你从来都是这么乖巧懂事,大伯母我是越看越喜欢。”
虽是客套之话,却还是让容氏与苏萤讶异不已。
还好,如今程氏的心只在瑾娘之上,未等苏萤张口,她便进了屋去。
苏萤与姨母在门前尚未离去,便听到堂屋里程氏的声音传出:“瑾娘,看看姨母给你带的什么?”
“这是我托人求来的当归膏方,专治面上瘢痕。上回的珍珠膏效用不佳,只怕你未按姨母说的去做。今日起,姨母日日亲来督看,保你不出一月,疤痕尽消!”
容氏轻笑摇头,虽说嫂子平日太过心窄,对衡哥儿确是挑不出一丝错处。连日来,她冷眼旁观,只觉这瑾娘确有挟恩图报之意,可是她作为二婶,只能看着程氏与瑾娘姨甥俩在婆母跟前你来我往,今日东风压倒西风,明日西风再反压东风。
一屋子算计心思,全为一个衡哥儿。
容氏轻叹口气,不由望向身旁的外甥女。
还好,她的萤儿,并未落入这场角力之中。
......
话说杜衡那一边,那只他惯用的湖笔已被握得有了温热之意,可那张铺在书案已久的宣纸却仍旧如新。
“这么说,表小姐已经数日未去藏书阁了?”
他只字未写,一心只等清泉回返。
清泉不敢看公子的眼睛,只点头道:“桃溪是这么说的,这是您让我找的书册,小姐就放在书案的一角。”
杜衡接过那本曾与苏萤笔谈的册子,指尖拂过那并未书写册名的空白卷首,思绪万千。
那日,母亲一番示意,他终是明白萤儿的用意。他并非迟钝之人,只是素来不曾将心神放于宅中琐事。如今却也不得不看得明白。
祖母虽未明言什么,可自他未再日日陪同大夫替瑾娘诊治之后,正院便常有催请之意。
每当这时,清泉便成了往返正院与西院的传声筒。杜衡以温习功课为由,从不亲身前往,却也未曾怠慢任何事,凡是关于瑾娘伤情的一切所需,皆安排得妥妥帖帖。
因此,他自然也不能随意去往藏书阁,便每日派清泉以借还书籍为名探寻一二。
初时,他自觉只要寻得时机,好好与萤儿说上一说,自可解开她心中所结。怎料连日下来,清泉带回的总是一句“表小姐今日未去”。久而久之,他便无心在备考之上,就连昔日同窗相邀的帖子上门,他也只是回帖婉拒。
他素来以“欲速则不达”自勉,一直压抑着心念,劝自己耐住性子。可终究是凡心难控,几番不得见,终是坐不住了。
于是他叫清泉从藏书阁将那册笔谈带回,打算让桃溪以送书之名,送入偏院,好让萤儿知晓他意。
他翻开册子,萤儿的字迹依旧牵动他心,沉思片刻,终是定下心来提笔,就在此时,忽听门房来报:“席公子亲自驱车前来相邀,人已在府外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