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牙铺子门脸不大,几块烂木板歪歪斜斜拼在枯泽城西头最破的土房根底下。青鼎侍推着板车堵住门,熊皮囊直接拍在掉漆的木头柜台上。
“狗眼蛇的镖,暖肚货!”她扯着破锣嗓子,“麻溜点!赶着这冻死鬼躺成冰坨子前送到赤铜驿!”
柜台后面两个披着破烂皮袄子、正就着豆油灯刮骨牌的汉子同时抬头。油灯昏暗的光照下,左脸带疤那个嘿嘿一声摸向后腰,指甲缝里夹着片刀口发绿的铁叶子。另一个精瘦点却探过身子抓向熊皮囊。
疤脸的目光粘在板车裴渺胸口那处玄冰封口:“冻得挺踏实啊…”
“砰!”裹着冰髓星露的熊皮囊猛砸在柜台面!青鼎侍烧糊的眼罩下凶光一冒。“老蛇头的单!碰坏了炉膛…老子现在就让你们试试狗眼蛇的药罐烤火!”
瘦高个手指缩回去。“一百里赤铜驿,”他抽出个缺角的乌木腰牌戳在油腻的台面上,腰牌中间也刻个蛇眼叼草,下头小字清晰些:“灰土洼子”,“人送到牌子丢泥里,自有人去抬!”他又指了指门外稀烂的土路,“五里外灰土洼子口,赤铜驿的车队等!”
月织姬隔着几尺,清冷的视线在那木腰牌上点了一下,又转开。两个穿皮袄的“蛇牙”汉子推着板车出后门,吱呀的破轮子转了几下混进街角。她拢在白绒袖里那只冻伤的手微微蜷紧。袖管底下一丝极浅的寒气散出又收拢,贴着袖口内侧飞快地凝成一个微型的冰晶蛇眼图案轮廓——那分明与蛇牙铺子和老蛇头腰牌上印记的走势同源一脉!图案凝了一瞬又湮灭。
青鼎侍跟着推车的两人往外走,烧糊的鼻孔却对着泥浆混杂的土路抽了抽,又扭头盯了一眼门内小油灯映出的幽暗里侧——那边上土墙壁灰掉落的角落里,几个极其微小的炭点印在泥墙上——正是灰土洼子那处隐蔽的标记点!
五里地走得像熬尸油。烂泥道越来越窄,两边长满暗红色的荆棘灌木。赤铜驿的马和人的腥臊气浓烈起来。转过一片半塌的废石墙圈子,洼子口乱糟糟的情景撞进眼底。
七八辆板车歪歪斜斜陷在暗红泥地里,几个穿着火铜短褂的汉子正骂骂咧咧从车轱辘底下抠烂泥。车板上垒着整捆整捆暗红色的枯藤条,藤条缝里透出点铁器似的寒光。旁边几十个押车的护着,穿着铜鳞叶子缀满胳膊腿的皮甲,火铜护心镜上盘着狰狞的赤练蛇纹。人群中央,几个穿着墨绿暗纹、袖口盘藤的百草阁汉子却明晃晃扎在那里——领头那个披着翠绿药囊袍的老者正是昨晚藤坑边差点要了三人命的万藤长老座下药奴!
“赤铜驿的硬茬子也敢吞货?”药囊老者阴丝丝地盯着对面赤铜驿一个疤脸首领的铜盘眼:“这批‘焚焰砂’是送赤鼎外府火燎营的配给!百草阁验过药签!东西……在藤瘟药库里走了一圈…你们赤铜驿的人好大胆子!”
疤脸汉子铜盆大的拳头砸在货架子上:“验药签?灰藤长老签的押?人呢?拿出来!”
“人死了!”绿袍老者枯爪捏出个沾着油泥的兽骨片往地上一扔,骨片碎了一半!疤脸汉子眼皮狠抽。灰藤长老是赤鼎殿外府和百草阁对接验货的长老之一。
“他死之前签了三车!这里九车!”疤脸声音炸如铜锣,“多出来那六车灰藤药砂是哪爬出来的?”他铁爪朝地上狠劲一插!轰!暗红泥浆飞溅!泥坑底下竟露出一具蜷曲的尸骨!那尸体裹着层半腐的赤铜甲叶子,但露出的骨头缝里明显纠缠着墨绿色的藤根!腐泥里还有几颗散落的灰白色药砂,一看就是百草阁的“养藤种砂”!
绿袍老者后面跟着的两个年轻藤奴脸色瞬间发白!其中一人腰上系的药囊无意识扭了下,缝隙里渗出点藤胶般的墨绿微光。
“验货官被藤瘟啃死了…验货砂却被藤瘟瘟种吞了?真他妈给赤鼎殿省验货钱!”疤脸汉子狂笑着反手拔出腰后的赤铜鳞叶斧,“截赤鼎殿的砂车…扒你们这堆藤种子的皮正好补货!”
“铛——!”赤铜驿的护卫都暴起抽家伙!百草阁那边的人也猛地散开!两队人马瞬间撞在一起!铜片刮着藤皮、骨刀剁着皮甲!但都没立刻下死手,明显都想抢砂!
推着板车的蛇牙铺子两个皮袄汉子却闷头推车直冲那乱做一团的砂车堆!疤脸伸手就拽车架子:“挡了!”
“滚!”青鼎侍暴吼一声,腐毒爪子狠拍在赤铜驿疤脸汉子后心甲胄!铁片凹下!疤脸晃了一下怒吼:“藤瘟的同党!”
混乱中月织姬清冷的声音陡然刺入风暴:“第三车!”话音未落,那俩蛇牙铺子推板车的汉子猛地转向第三辆半陷车板!车尾盖着的黑油布被其中一个瘦高的汉子刀尖一挑,露出了底下……一袋袋码放整齐、封着火漆符印的“百草精膏”!
真正的药!在焚焰砂车底下藏着!
疤脸汉子铜眼怒瞪:“藤瘟的!”这百草精膏正是百草阁最珍的藤瘟克制药引!疤脸怒极,铁斧猛劈百草阁绿袍老者!混乱更甚!
蛇牙铺子那疤脸汉子趁机推着板车猛窜向第七辆更破的车!车上根本没人!可车上垒着的暗红藤捆突然裂开,十几具灰扑扑的尸傀猛地扑出!枯白僵硬的爪子同时抓向蛇牙铺子推车的两个皮袄汉子脖颈!蛇牙铺的两人怪叫后撤,却被乱撞的百草藤奴绊倒!
“藤傀!”青鼎侍瞳孔猛缩!这才是百草阁藏的杀招!
板车在乱战中失控前滑!裹着厚兽皮的裴渺从倾斜的车上滚落下来!玄冰硬壳封住的心口位置,“嘭”地一下撞在了一辆焚焰砂车炸碎开的砂袋上!无数暗红色的、带着硫磺焦刺鼻气味、质地如粗铁砂般的砂粒崩洒在他裹着厚兽皮的胸口!
焚焰砂那纯粹霸道的火行灵气瞬间侵透了兽皮,直接糊在裴渺胸口那层薄薄的玄冰硬壳上!冰壳接触处发出“滋啦”锐响!那层至寒的壳子表面竟瞬间被这股烈火灵气烫出无数细密的裂纹!
板车倾斜侧歪,月织姬翻身掠近想抓那厚兽皮!混乱中不知谁砸来的半块铜甲碎片撞在她右臂上!伤口震裂!“噗嗤”一缕凝着墨绿瘟丝的紫黑脓血喷出!血点溅在裴渺胸口被焚焰砂灼裂的玄冰壳上!
焚焰砂灼热的灵气混合着冰壳下蠢蠢欲动的冰寒丹力,被那缕含瘟的血一激——
嗡!
那层摇摇欲碎的玄冰壳深处,那颗被封冻的阴阳丹种猛地一跳!包裹着暗红与冰蓝两色细丝的外壳无声裂开!比米粒还小些的一点灰白光点竟挣扎着钻了出来!如同破蛹的蝶,又像被强行从冻土里扒出见光的濒死胚芽!那灰白光点在触及焚焰砂灵气和月织姬瘟毒血丝的瞬间,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微弱的、却又带着某种贪婪吞噬欲望的波动,如同石子投入死水荡开!
嗡!嗡!嗡!
洼子底下的暗红泥浆陡然传来沉闷急促的震荡!像巨兽被打断沉眠的心跳!整个地面猛地晃动!两边拼命厮杀夺货的人马被震得东倒西歪!
“尸肺!”百草阁那绿袍老者惊叫!再顾不得厮斗!“封脉!撤!”
洼子上方塌了半壁的废石墙轰然坍倒!暗红色的泥浆如同活物从墙根漫涌而出!一具具被墨绿藤须缠死、裹着赤铜烂甲的巨大残骸被泥浆拱出地面!每具残骸心脏位置都钉着一枚铁灰色的药砂!
“灰藤药砂…封的是神尸脉络?”青鼎侍看着那几具钉着药砂的尸骸,再看洼子口被焚焰砂触动的尸肺剧震,脑子里那根弦“咔嚓”一声!
裴渺胸口那刚钻出玄冰壳、拼命吞噬的灰白丹点猛地一鼓!像要吸干周遭那点微末的焚焰砂气!
神尸腐朽肺腑被这一激,猛地向内痉挛收缩!地下深处如同磨盘转动的闷响越来越急!整片灰土洼子烂泥如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