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草棚里的空气粘稠得像煮过头的药糊。青鼎侍的熊皮囊堆在柴火捆上,三颗墨蓝星髓的寒光被灶膛昏黄的火舔着,映得老蛇头那张烂树皮脸忽明忽暗。
老蛇头的黄眼珠在星髓和裴渺裹着的兽皮间溜了个来回,干枯的手爪端起灶台边豁了口的粗陶碗,啜了口里面咕嘟冒泡的腥黄液体。“劫余盟…嘿…骨头渣子熬汤的买卖……”嘶哑的声音带着点嚼烂骨头后的牙碜,“许过的事嘛……老蛇记得。”
他把脏碗往油腻的木台板上一顿。
“两条道。”
他伸出根指甲缝糊满黑垢的枯指:“一,城外西七里,黑泥滩烂水潭底下有条沉棺道,塌了半边。贴着泥墙根走,能钻到南边瘴气林背面…那儿有个破窝棚,棚里灰堆底下埋了个油纸包的旧图…劫余盟的老东西怕是不中用喽,能不能找着两说。”
枯指一翻,指向青鼎侍砸在地上的皮囊:“二,这点寒气冲脑门的星髓子,加上……”他浑浊的眼珠子瞟向月织姬怀里兜着的几颗星髓,“…够请动城里‘蛇牙’铺子跑趟单边的短趟镖…去枯木岗外一百三十里,赤铜驿。”
“赤鼎殿外围的铜耗子!”青鼎侍鼻孔里喷出两股浊气,烧糊的脸皮绷得更紧,“你这老蛇皮收东西时候黑心,指路的时候也两头堵!”
“嘿…”老蛇头嘴角塌陷的豁口咧得更开,“百草阁的藤蔓子昨个扎进了西市‘草头蛇’的铺子…里头的冷骨膏和焚焰砂,”他枯指夹起片发黑的草叶扔进灶火,火苗猛蹿一下,“…价儿翻着跟头往赤铜驿流呢。”
赤铜驿!青鼎侍心头一凛。赤鼎殿钉在外围的火耗子窝!里面烧沸的“焚焰砂”专克阴湿毒藤!赤鼎殿的人在收这玩意儿,那就是…百草阁的藤蔓搅到赤鼎的地盘了?!枯泽城这潭死水底下,暗涌冲着百草阁和赤鼎殿这两座大山去的!
“砰!”
旁边几张破桌子猛地乱响!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大汉被旁边干瘦如柴的同伴推得踉跄撞上柱子,破碗里滚烫的绿色药汤泼了自己大半身。“妈的!欠老子的三粒‘温脉丸’还想赖账?”干瘦汉子扯着破锣嗓子吼。
“温你姥姥的腿!”大汉抹了把脸上的绿汤,眼睛通红,“老子‘铁鳞草’烂在泥里!草头蛇只给折半!三粒丸子?一粒都抵不上!”
“草头蛇新规不懂?”棚角一个端着绿汤碗冷冷喝着的灰袍秃头慢悠悠插话,“押签,压价,要么滚!”他脚边丢着两卷发霉的皮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些草株根茎图案,隐约是赤铜驿商队的粗炭标记。
简陋的草棚瞬间成了角斗场。几桌靠这行当混饭的汉子摔了破碗拉开架势,污言秽语混着草根叶子飞来砸去。
青鼎侍烧糊的眼角扫过那几张被踩在烂泥里的破图,又看看老蛇头灶台底下隐隐透出的油腻标记——那是几张揉得皱巴巴、但炭粉勾边异常清晰的枯泽城周边水脉图,几个不起眼的记号点像蛇牙啃过的印子!
“铜耗子想截百草阁运冷骨膏的车队…靠这几条烂泥道不够看!”她盯着老蛇头脚底下那些图的残印,心念电转。老东西消息来源不止一道!
“赤铜驿的粮道,三天前改走黑泥滩绕行。”月织姬清清冷冷的声音忽然在青鼎侍耳边响起。声音不大,像冰珠落进破碗里。
青鼎侍猛一激灵!是了!棚子门口墙上,不知谁用劣质烧酒液写过一行潦草歪斜的小字,被油污尘土蒙得几乎看不见:“铜粮绕滩北!”刚才进棚匆忙扫过没在意!
老蛇头枯爪抚着油腻的灶台边沿,目光却在青鼎侍脸上停了半息。那双浑浊黄眼里的光,毒得像个埋伏几十年的老猎手。
轰!
棚角干瘦汉子被大汉一拳擂翻在地,蜷缩着咳出几口混着草渣的血沫子。灰袍秃头扔了空碗,慢条斯理踱过去,黑靴底碾在汉子抠地的手指上。“枯泽城里玩签子…”他俯下身,声音阴得滴毒汁,“…手脏就得剁!”
角落阴影里不知何时冒出两个穿着短打、面色木然的汉子,腰间鼓囊囊悬着沉重的布包。布包缝隙里…透出点极其腥烈的药膏气味!
“蛇牙”铺子放单趟镖打手的刀饵!专门咬百草阁放出的食!
“啧!”青鼎侍眼皮跳了下,烧烂的半边脸罩下的肌肉抽动。她一把捞起地下的熊皮囊。“短趟镖!老蛇!就赤铜驿!人醒了…再补你一颗星髓子!”她豁出去了!与其瞎猫抓死耗子去钻那塌了半截的沉棺道,不如把宝押这趟趟镖!赤铜驿必有文章!
老蛇头黄眼珠眨了下,没吭声,枯爪却伸进油腻的灶膛底下摸出个黑乎乎、比药瓶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铜牌,随手扔到柴火堆上。牌上刻着个简陋的蛇眼叼草图案,底下小字模糊不清:“西仓三排狗洞桩”。
“去蛇牙铺子,”他咕咚又喝了口药汤,“报‘狗眼蛇’押镖。就说…押的是炉膛里冻着的‘暖肚货’。”
他浑浊的眼睛瞟了一眼板车上安静得像深雪沉眠的裴渺胸口——那处玄冰硬壳隔着兽皮也透出股坚韧的微光,像个在冬日深寒下孕育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胚芽。
“走!”青鼎侍抓起铜牌,看也不看那头正在下“黑手”的灰袍秃头,转身就推车往外走。泥泞土道上,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子被推搡着跌撞过来,手里紧攥着几根干枯发黑的草药根子。小子抬头对上青鼎侍烧糊的眼罩,吓得倒退一步。
月织姬无声地跟上,白绒袖子里的手轻轻一动。一枚指甲盖大小、凝着薄霜的冰碴子悄无声息地滑进那小子摊在泥地上的枯草根堆缝隙里,瞬间融开。
“霜…霜……”小子哆嗦着不敢吱声,抓起草根爬起来就跑。那摊草根里,沾了冰碴的那根隐隐流转过一丝微弱精纯的冰灵气。
破草棚里,“蛇牙”打手的皮靴踩踏骨裂声低哑沉闷。棚外的泥巴路上,车轱辘碾过稀烂的黄泥,吱呀作响,朝着城西“蛇牙”铺子方向行去。枯泽城里弥漫的药苦味、廉价酒臭、泥土的腥气和那股冰碴子刚绽开又湮灭的灵气,无声搅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板车上盖着的厚厚兽皮起伏处,一颗凝于至寒劫灰、裹挟冰火瘟煞、此刻却被精纯玄冰壳保护在核心深处、正缓慢汲取天地间散逸灵韵的阴阳丹种胚芽……
在那厚重的兽皮缝隙里,一道细微的冰裂纹正中央——极为缓慢地……
睁开两点微芒。
一点是尚未燃尽的暗赤焚意。
另一点……是纯粹幽邃、沉淀着万古玄冰气息的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