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刚踏出县衙后堂,忽听楼上传来杜北丰的声音:“林县丞留步!”回头望去,但见杜北丰身着绛紫官袍,满面春风地拾级而下。见到李幽微,连忙拱手道:“李掌柜可是稀客!此番定要多盘桓几日,好让林县丞尽地主之谊。”
李幽微福了一福,浅笑道:“民女不过是个劳碌命。倒是大人们为民操劳,才是真辛苦。”
杜北丰转向林彦秋,抚须道:“近日各乡农户见种植药材获利颇丰,纷纷请愿扩种。沧山县山地广袤,再辟几万亩药圃亦非难事。林县丞以为如何?”
林彦秋笑而不语,只将目光投向李幽微。李幽微轻摇团扇,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下总号尚无大规模扩种之意,不过原有乡镇倒是可以择沃土稍作增扩。”
林彦秋这才整了整青纱官帽,正色道:“杜大人,栽种之事须先察市情。前车之鉴犹在,万不可重蹈覆辙。依下官浅见,当先与各商号议定销路,再量需而种。若见沙梨价俏便一拥而上,来年价贱伤农,反为不美。”
杜北丰闻言连连颔首,这位可是吃过亏的。当即道:“林县丞所言极是。此事就劳你拟个章程,改日堂议再定。本官就不叨扰二位叙旧了。”说罢拱手告辞,官靴踏着青石台阶哒哒远去。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李幽微的月白罗裙微微飘动。她望着杜北丰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沧山县的天,似乎比往日更蓝了些。
李幽微望着杜知县远去的背影,不由轻摇团扇叹道:“你们这位县令大人倒是清闲,凡事都推给你操持。”林彦秋整了整腰间玉带,苦笑道:“总得有人来做不是?”
二人行至户房交代完事宜,林彦秋正欲离去,忽听楼上传来年桦的呼唤。但见这位师爷提着袍角匆匆追来,低声道:“大人,这钱庄折子该用哪家的?还请明示。”
林彦秋闻言一怔。如今沧山县银钱往来渐多,各大钱庄岂有不眼红之理?农林银号和木建银记两家钱庄都还有旧债未清,着实不好开罪。想起农林银号当年雪中送炭的情分,林彦秋心中已有计较,却见年桦神色踌躇,便笑问:“你可是有话说?”
原来前次发放梨款时,年桦曾与永昌票号的一位朋友饮酒,对方抱怨道:“平日里农户借贷多走票号,怎的到了放款时反倒忘了我们?”年桦本欲借机进言,不想被李幽微抢了先。
“大人明鉴,”年桦斟酌道,“永昌票号在乡间放贷最多,若能在银钱往来上稍加照拂,日后...”
林彦秋负手沉吟。农户最是务实,即便官府指定钱庄,他们为多挣几文利钱,也会将银子取出转存别处。思及此,他缓声道:“这样吧,你且去各乡探探口风。药材款项还是走农林银号,毕竟旧情难忘。至于果款...”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年桦一眼,“就交由你酌情处置。”
秋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年桦会意,拱手退下。林彦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官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彦秋走出几步,忽又驻足,招手唤年桦近前,附耳低语道:“你且去寻农林银号的掌柜,就说...”年桦听罢连连作揖,待林彦秋走远,仍在原地怔忡良久。原来林彦秋交代的,是要他以经办药材款项为由,向农林银号再贷一笔银子,数目全凭年桦周旋。
年桦既感念林彦秋的信任,又明白这是上官给的体己机会,跟着这般清廉的主子,平日里油水实在稀薄。
林彦秋回到县衙后堂,刚端起茶盏,忽见衙役匆匆来报:“董大官人差人送帖,请大人午时醉仙楼一叙。”
近来董家三兄妹常遣人问候,比往日热络许多。林彦秋心知这是董家认可的姿态,便对衙役道:“且去回话,容本官稍作安排。”
转身唤来陈振:“今日可另有公务?”
陈振捧着记事簿回禀:“原定未时去野河沟乡查验古庙修缮,前番大人筹措的五千两银子已拨下去了。”
林彦秋捻须思忖,此事倒可暂缓,遂提笔给董汝礼回了帖子。又整了整官服,上楼去见杜北丰。
“明府容禀,”林彦秋拱手道,”今有京城戏班来采风,托友人牵线求个方便。下官想着沧山胜景正缺宣扬,便应了午时作陪。”
杜北丰正在批阅文书,闻言立刻搁下朱笔:“此乃好事!大人尽管去,县里事务有本官盯着。”窗外的日影斜斜照进来,在他绯红官袍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林彦秋策马入城,远远便见醉仙楼前悬着两盏硕大的朱红灯笼,上书“恭迎霓裳班下榻”几个鎏金大字。刚至楼前,却见数十名少年男女堵在门口,手持“青丝姑娘”的绢帕,齐声高呼:“青丝娘子,吾等思慕如饥鼠念粟!”
见此阵仗,再看里头忙乱的小二们,林彦秋暗自叫苦。这戏班中想必有位名角,引得这些小地方的人如此癫狂。他连甩马鞭,小二急忙分开人群。待他拴好马匹出来,忽听一阵尖叫,但见楼内走出一位戴着面纱的丽人,七八个彪形大汉立刻上前,将涌来的戏迷挡在栏杆外。
那些戏迷犹不死心,隔着栏杆拼命伸手。那丽人却从容不迫,执着一叠小像分发给众人,还不时挥手致意,排场比知府大人还足。
林彦秋摇头轻笑,正欲进楼,却被小二拦住:“客官留步,今日戏班包场,还请出示名帖。”
话音未落,忽见厅内太师椅上,常春藤正被一群歌姬围着奉承。见林彦秋被拦,他急忙起身呵斥:“瞎了你的狗眼!连林东家都敢拦?”
林彦秋眉头一皱:“嚷什么?不会好好说话?”
常春藤立刻矮了半截,赔笑道:“小的知错。董大官人在天字丙号房候着您呢。”他佝偻着腰,活像只斗败的公鸡。
林彦秋冷哼一声,径自上楼。身后传来戏迷们不依不饶的呼喊,混着楼外秋风卷落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