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了,舒嫣没合过一次眼。
黑暗里,她躺在床上,了无睡意。
手机铃声终于响起,她猛地抓起电话。
不是林泽琛。
是裴智韬。
“嫂子,我爸联系上我哥了。他们没事,我怕你着急,所以赶紧打电话通知你。”
那根绷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两天哭得太多,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
“好的,我知道了。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吗?”
裴智韬那边安静了几秒。
“我爸也不肯告诉我,说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我知道了。”舒嫣听着自己嗓音,陌生又难听,“谢谢你,智韬。”
“嫂子,你……别想太多,我哥他肯定有他的苦衷。”裴智韬笨拙地安慰着。
苦衷?什么样的苦衷,需要把她蒙在鼓里。
什么样的苦衷,能让她在婚礼现场沦为天大的笑话?
让她独自一人,面对IcU那盏刺眼的红灯?
挂了电话,房间重归寂静。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满手都是湿的。
悬了两天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
这两天,大概流尽了她这辈子的眼泪。
为徐有恩,也为林泽琛。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乐天派,从不轻易掉眼泪。
原来不是不会,只是没遇到那个能让她溃不成军的人。
林泽琛,你可真行。
舒嫣盯着天花板,眼睛酸胀得厉害。
他为什么遇到事总不告诉自己呢?是觉得她帮不上忙,只会添乱?还是觉得她承受不住?
不告诉她,她就不会担心吗?
不,只会更担心。
那种未知的,只能靠自己胡乱猜测的恐惧,比任何已知的坏消息都更折磨人。
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岸上,自己潜入了深海,却不告诉她海里到底有什么,只是让她在岸上等着,等着一个不知何时会浮出水面的结果。
这算什么?保护吗?
这分明是一种最残忍的隔绝。
第三天,天色阴沉,天空淅沥沥的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笼罩着整片墓园。
舒嫣捧着徐有恩的黑白遗像,照片上的少年笑得没心没肺,灿烂得晃眼。
她穿着一身黑,站得笔直。
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毫无所觉。
徐正达捧着骨灰盒,短短几天,这个向来挺拔的男人背已经佝偻了下去,鬓角全白。
送葬的队伍很长,除了亲友,还来了很多徐正达生意上的伙伴,都沉默地撑着黑伞,远远地站着。
没有人说话,空气里只有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和铁锹翻动湿润泥土的沙沙声。
仪式结束,人群陆续散去。
秦昊和邓子豪一左一右护在舒嫣身边,把所有探究和同情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回家吧。”秦昊低声说。
舒嫣捧着遗像,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挪。
就在这时,几声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墓园的宁静。
几辆黑色轿车蛮横地停在不远处,车门猛地推开,林泽琛大步迈了出来。
他一身黑西装,却有些褶皱,头发凌乱,下巴上全是青黑的胡茬,眼下乌青一片,整个人狼狈又疯狂。
林松在后面追着,想给他打伞,却被他一把挥开。
“嫣嫣!”
他嘶喊着朝这边跑来。
秦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在林泽琛冲到跟前的刹那,他没有任何废话,抡起拳头,用尽全力一拳砸在林泽琛的侧脸上。
林泽琛被打得一个踉跄,嘴角立刻见了血,差点倒在泥地里,被及时赶到的林松一把扶住。
秦昊还想上前,被邓子豪一把拉住。
林泽琛那边的保镖也立刻围了上来,挡在前面。
邓子豪扫了一眼对方的人,忙劝道:“哥!行了!今天这地方不合适!”
舒嫣抬起头,视线穿过混乱的人群,和林泽琛对视了一眼。
随即,转过身对赵楠说:“赵秘书,麻烦你把我爸扶上车吧。”
尽管声音嘶哑,但这声“爸”,徐正达还是听见了,他浑浊的双眼动了动,抬头看了舒嫣一眼。
林泽琛又走近了几步,“嫣嫣,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昊死死挡在舒嫣和林泽琛中间。
他看着林泽琛,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整整两天!她不吃不喝不睡。”
“这边难过着,那边还要守着电话等你的消息,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人呢?现在葬礼结束了,你跑来演情深义重给谁看?”
林松急忙上前一步,试图缓和气氛:“秦总,您误会了,琛哥他真遇到事了,他就是想跟嫂子解释一下!”
舒嫣环顾了一圈,周围站的人不少,还是忍不住扯着嘶哑的嗓子开口:“哥,别说了。”
她转头看着林松,扯了扯嘴角:“别叫我嫂子,我们没结成婚。”
“事已至此,婚礼已经取消了,我弟也走了。解不解释已经不重要了。”
这句话,是对着林松说的,也是说给林泽琛听的。
车门打开,舒嫣回头看了一眼林泽琛。
只一眼,然后坐了进去。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
林泽琛脑中反复回放着她最后那个眼神,那个穿着丧服,头上别着白花,眼神空洞到让他瞬间坠入冰窟的眼神。
这个眼神,林泽琛在往后几年,梦里反复出现。
舒嫣走后,林泽琛走到徐有恩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然后,他在御翠豪庭,等了一夜。
舒嫣没有回来。
他的微信也被她拉黑了。
电话也打不进。
舒嫣直接回了徐正达的家。
客厅里,徐正达让她回房休息。
舒嫣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徐有恩留下的一把钥匙:“爸,这把钥匙是哪个房间的?”
徐正达抬眼皮都费劲,整个人已经没了精气神:“二楼最左边那个。”
说完,他便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房间。
舒嫣看着徐正达的背影。
都是悲伤的人,没办法彼此安慰,只有独自舔舐伤口。
舒嫣来到二楼,拿着那把钥匙,打开了那个房间。
里面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几乎堆满了整个房间,像一座沉默的山。每个盒子上都贴着一个小标签,写着数字。
舒嫣走进去,翻了一下,数字从四十开始,一直到八十。
四十岁,四十一岁……八十岁?她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标签,心口一阵发紧。
她随手拿起标着“45”的盒子,拆开。里面是一张贺卡,字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张扬。
“祝我最亲爱的姐姐45岁生日快乐!虽然你已经是个中年老阿姨了,但在我心里依然青春美丽,还多了一些成熟大姐姐的魅力。这个礼物我挑了很久,希望你喜欢。”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眼泪,又一滴,两滴,落在卡片上,糊开了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