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章。白桦
从市里到县里,是周予安开着车,他们这辆车上挤着的偏偏是几个话最多的,五姨一家这些年也都没离开县城,姐妹再相见,话题聊不完的聊。
从隐晦的打听周予安在京海有没有车,车子多少钱,到县里面村里面的事情,以及整一整个民间志怪和基层案件口述——属于林昭昭一点都不想错过的那种。
什么当年还在上学的学生被父亲的学徒羞辱了,在医务室把孩子生下来,又当场把孩子卖给了一对夫妻,卖了500块钱。村里的会计,村长,书记一届一届又一届,没有一届不进去的,问就是都在牢里。县政府大楼修的有多么的漂亮——漂亮的需要上面换届抓贪腐的时候,连牌子都不敢挂,对外说那是少年宫,没一个人敢进去上班的。
高中的同学夫妇两个 还在县里面经营一家不正规的按摩店,妻子在门口接客, 丈夫在旁边看着——这地方现在也到处都是。谁家的儿媳妇儿怀里孩子,家里没有孩子命,老大怀了七八个月了,胎停引产了,老二孩子生下来发烧烧死了。哦,还有另一个高中同学,之前他爸就在村里面管分地那个,他们家新买了一辆车,据说也花了80多万,人家家里现在发达了。
林昭昭坐在副驾驶上,感觉自己似乎另一个世界,传统与现代交织在这座城市里,从历史到现实,从上面到下面,灰蒙蒙的,看不见一点希望,这里就像是被时代丢下都城市,只有一小部分人踩着一城的尸体,够到了一点点发展的福利,而大部分人都被丢下了。
明明是夏天,白桦县一早一晚的温度甚至只是将将到20度,这边林昭昭最大的感受就是家家户户别说空调,连风扇都很少,除了白天,中午热一会,其他的时候马上就凉快下来了。
五姨家是在这边的,也能住下几个人——然而周予安毫不犹豫的带着林昭出去住了。
当然出去住也不是说条件有多好,白桦县小到什么样子呢?连一家像样的酒店都没有,林昭昭的那张黑卡硬生生的在这儿完全无用武之地,这边基本都没有连锁酒店,又因为基本不会有什么游客,连民宿都很少,也不知道周予安是怎么找到的尚且能落脚的地方——一个本地的招待所,据说是原来经济发展的尚可的时候用来招待上面下来的领导的。
然后晚上睡觉的时候开了一晚上窗子,当晚刚刚好的差不多的病就又糟糕起来了。更糟糕的是来了白桦,知道这边这个季节有一种什么特殊的植物,林昭昭从落地开始,过敏性鼻炎就异常的严重,感觉自己的上呼吸道都在发痒。
“这怎么办?发烧烧成这样能去主持葬礼吗?”林昭昭躺在床上,听见走廊里大姨有些头疼的问道。
“先别说葬礼的事儿了,总不能让孩子就这么烧着吧。”
“不行打一针吧。”
“唉这孩子心里就装不住事儿,一有点儿什么大事儿就生病,关键时刻掉链子……”
周予安:“怪我,没注意窗户没关,也不知道晚上这边会这么冷,毕竟这要是在京海,晚上不打空调都睡不着觉的,这边有医院吗?等她醒了我去……”
“害非得费那个事儿干嘛?我就是护士,从医院拿点药给她在宾馆里面直接挂上水呗,省的还得去医院跑一趟。”
周予安有些难以置信:“拿出来?这这不算违反条例吗?医疗垃圾怎么处理?在专门回收回去医院吗?”
“哎,谁那么多事儿啊?我们这边都可以上门打的,你说你要打什么药?打个电话去,就有人上门给你扎针了,现在这业务还有呢。”当了几十年护士的舅妈随意的说,“她不嗓子疼吗?扁桃体发炎了呗,打针阿莫西林呗,要行,我叫人送药来了,在这还正规医院走的呢,这要是搁之前,都是不知道从哪找的小药贩子,直接上门打针。”
周予安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打碎了:“等等,青霉素类的都不做皮试的吗?”
“哦,她不是不过敏吗?那实在不行打头孢,那东西总不过敏吧?”
周予安:“那过敏了怎么办?”
“那能救救不能救死呗,那就那命,嗯那该赔钱赔钱,摊上了也没办法。”
周予安一个向来巧舌如簧的人,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等她醒过来……等她醒过来我跟她商量。”
“商量什么呀?脑子都不清醒呢,不乐意打针,那就吃药吧,好歹吃两片扑热息痛,把烧退下来。”
周予安:“这附近哪有药店吗?或者方不方便我开一张单子,你去帮我买点药来……那个钱我转给你。”
“行,行行好说,什么钱不钱的?这都是小事儿,不用,我知道买什么。”
“除了感冒药她还需要一点过敏的药。”
“过敏的药她吃啥呀?你知道吗?氯雷他定啊还是……”
“盐酸左西替利嗪。”周予安道。
“行了知道了,你照顾病号去吧。”
“麻烦您一定按照我给您发过去的单子买。”周予安的措辞已经很严厉了,语气也完全没有平时的温和。
“行行行,知道了。”舅妈道,大姨张口说道,“没啥大事儿,也别都在这儿堵着了。”周予安听着闹闹哄哄的,一堆人往楼梯口走,舅妈的笑声传过来:“大城市当医生的这个紧张,这些当医生的做事儿都可强势了。”
林昭昭也听见了,感觉一阵心梗,扯了扯周予安的袖子,哑着嗓子说:“你别多想。”
周予安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今天……认识到了很多完全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林昭昭眨眨眼。
“就是感觉,那边的人总有种……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甚至有点儿不合时宜的豁达。”
林昭昭哑着嗓子说道:“经济差是这样的,没钱没办法的,这些年好歹好一点,这要是在10年前,20年前,这边更穷,穷惯了。”
你跟他们说,感冒分为细菌性感冒和病毒性感冒,吃错了药是没有用的,要先提前去大医院挂号,化验,然后去正规的地方打针,吃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没了。
平时就随便买点药来吃,别再需要打针了,就去找那些不太正规的上门打针,节约时间,重要的还便宜。
至于生死,生就生,死就死,似乎也很少听说什么医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