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爽快的点头:“是有这么回事,所以昨日朕忙的什么都没顾上。”
言外之意,也就没顾得上应了你刘国公入宫的奏牌。
“不过此事终究是意外,顾卿与宁卿也绝非情愿,国公说是也不是?”
刘伯笙震惊,他忍不住抬眼偷觑,见圣上脸上真的不见怒色,这才慌忙低下头去:“陛下是明君,如此体恤臣子,实乃我等之幸。就是不知,那些殒命民夫的身后事,是否妥善处置?……老臣自知僭越,然念及此工程关乎千秋大计,断不可因此蒙尘,还望陛下恕老臣直言无状之罪。”
圣上眸色明暗不定,鼻孔中轻哼一声:“所以朕把他们二人赶回去了,一日不处置妥当,一日不得回京。”
???这么说,圣上终究是怪罪了顾家?那股火气根本未消?
刘伯笙瞬间打起了精神,心思急转间已经拿捏好分寸。他先是状似沉重的叹了口气,这才缓缓开口:
“陛下圣明,如此安排,既显天威,又不失仁厚。老臣……素来深知顾将军忠勇为国,一片丹心可鉴日月。此番河道出事,想来顾将军与宁大人定是一时力所不逮,才顾此失彼。他们虽有意瞒下,也不过是因为事发突然,一时惊慌失措,才做出了糊涂的选择。陛下命其戴罪督办,将功补过已是公允,再多追究恐将军心生不满,反倒不利于后续推进。”
他自认方才一番话洋洋洒洒,说的得体又周全,句句都在理。谁知圣上竟全然不接,摆手道:“不提他们了。昨日国公让人递了入宫的牌子,可有什么急事?”
“呃——”刘伯笙被噎住,他还没说过瘾呢,这就岔开话题了?
可圣上发问,不得不回:“是老臣的不是,老臣对靖州河道一事颇为关注,昨日听闻顾将军与宁大人回京,便斗胆,想着入宫旁听一番,权当心中有数。若有能用得上的地方,老臣也好尽一份绵薄之力,替陛下分忧。”
“倒也不必,靖州的事情,就交与他们二人吧。”圣上说着提笔,开始批阅奏折。
刘国公站在御书房中,有心告退,又觉得事还没做成;不走,待着颇为尴尬。
“来人,眼色怎么越来越差了,还不为国公赐坐。”看了两份奏折,圣上仿佛才注意到人是站着的。
“谢陛下。”刘伯笙松了口气,他总算能继续留在御书房,静观其变。
圣上提起笔蘸了墨,刚要写什么,似是突然想起一桩悬事,笔尖一顿,狼毫笔又被搁了回去:
“还有件事,年前南阳王递了折子,说多年未回,思念故土,想要归来小住。朕认为南境需要镇守,未予应允。谁知年后,他又遣人送了折子,言辞恳切,仍是提回京一事。”
圣上眉头紧蹙,好似分外为难的继续道:“说起来,他在南境多年,也算劳苦功高,朕念及兄弟情份,倒也不忍太过苛责。只是驻守首领回京,恐会引起边境动荡……故此,朕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国公对此,不知如何看待?”
刘伯笙闻言,激动的手指发颤,太好了,他与圣上的关系又回来了。往昔,圣上遇到难以抉择之事,就是这样将他召进宫中商议。
他就是说呢,圣上二十年如一日的优待于他,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就断了?
说起南阳王,年前亦是接到他的密报,想要回京相助三皇子。如今他身处圣上疑心的旋涡,自是不能太过表现,南阳王若能回来,不亚于雪中送炭。
心中早已有了决断,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刘伯笙作势沉思片刻,这才谨慎道:“陛下体恤手足,念及南阳王镇守南境辛苦,这份手足之情,实在是令老臣动容。诚然,按常例,重镇主帅,确不该轻易离开……
“不过,容老臣斗胆提醒陛下,顾家去年就回了京,甚至有空闲南下立功。南阳王已远离京城数十载,虽说隔几年能偶尔回来短住,但思念故土乃人之常情。陛下明明允了顾家,却独独不许南阳王回京——恐天下人不知陛下所忧,或生无谓揣测,以为陛下待手足,尚不如外姓勋臣那般……宽容体恤。”
“唔——”圣上沉吟,“顾家虽的确回了京,可顾家长子一直镇守北疆,怎能一并而论?倘若南阳王也有可托付的后代,他别说回京小住,就是回来养老,朕都绝无二话!“
“是,是,陛下顾虑的极是。”刘伯笙欠身,脑中飞快旋转着,“只是人言可畏,北疆蠢蠢欲动,顾将军尚且能到处奔走,南境这些年风平浪稳,再者,王爷麾下,良将如云,皆是他一手栽培、忠心可靠的干才,比起自己的儿子,又差到哪里去?
“王爷所求,无非是看看故园风景,祭扫宗庙,以慰多年思乡之情,陛下成全他这份人之常情,既显天家亲厚,又可安王爷之心,实乃两全之策啊。”
“嗯——”圣上抱起双臂,看似认真在思考,“国公所言在理,既是如此,准许他回来一趟便是。来人,传朕口谕,让内阁拟旨,允南阳王回京。”
“是。”内侍躬身退出传令。
刘伯笙心底雀跃异常,受了这么久的憋屈,终于要迎来他的帮手——南阳王到底是皇室中人,一言一行都极具份量。
说不定回来游说几句,连让三皇子回京都有可能。转眼间,人都被赶走大半年了,这不是也没事?当初的麻风,或许就是个误会。
心底的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刘伯笙面上一副与有荣焉:“陛下圣明,是臣子之幸。”
圣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语气温和的仿佛他们之间从不曾有隔阂:“说起南阳王,境遇与国公有些相像,他虽然有子,奈何身子羸弱,难享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这其中的滋味,国公怕是最能体会。此番他回京,你们二人……说不定有些共同话题,彼此宽解一二,也免得日子总那么冷清。”
刘伯笙一时摸不准圣上的意思,他不敢大意,脸上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感激与苦涩的笑意:
“陛下说笑,臣却不敢当真。臣与王爷,于红尘俗念上,或许皆是福薄之人。然,臣之福薄,不过是家门私事;王爷乃国之栋梁,其境遇心思,非老臣所能妄揣。如今,老臣所挂念的,惟愿陛下圣体安康,便是天下臣子的最大福分了。”
“国公何必妄自菲薄。”圣上手肘抵住御案,眼睛盯在他脸上,“若是当年两位公子没去北疆,得以平安长大,如今也该是儿女成行,让国公享尽天伦之乐的光景。每每思及此处,朕都为国公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