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方向的幽蓝光点在夜幕中明明灭灭时,苏婉儿正站在书斋窗前。
她的指尖抵着窗棂,能摸到桐木上被岁月磨出的细纹——这是她前世读《唐会要》时绝不会注意到的细节,此刻却像一根针,扎得她心跳加速。
\"系统,调取历史原线浮窗。\"她在心底默念,眼尾的金粉随着睫毛轻颤。
淡青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泛黄的字迹如潮水漫过:\"天宝十二年春,李适之因私议易储遭贬,杨国忠旧部借机串联,以'清君侧'为名煽动朝局,牵连三品以上官员十七人,史称'春劫'。\"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她曾在论文里写过这场动荡,说它是安史之乱前最后一次朝堂洗牌,却不知背后藏着多少无辜者的血。
此刻浮窗边缘跳动着蓝色光纹,像在催促她抓住什么。
\"叩叩。\"
门环轻响惊得王敬之手中的参汤晃出半盏。
他慌忙用袖口去擦案几,青瓷盏底与檀木相撞,发出细碎的响:\"杜大人来了。\"
杜鸿渐掀帘而入时,腰间的鱼符撞在门框上。
他额角还沾着星夜赶路的薄汗,青灰色官袍下摆沾着泥点,显然是从城南御史台一路快马跑来的:\"郡主,您要的李相府舆图。\"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苏婉儿接过舆图,指尖在李适之私宅的后门位置顿住:\"今夜子时,你带两个信得过的人,把这封信塞进李相书房的暗格里。\"她从袖中摸出个封着朱砂印的纸包,\"内容是杨国忠旧部欲借他之名复辟,拥戴前太子之子。\"
杜鸿渐的手指刚碰到纸包就缩了回去。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苏婉儿腰间的玉牌——那是前日皇帝新赐的\"扶危郡主\"信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郡主,李相虽与杨党有旧,到底...到底是先帝旧臣。\"他声音发涩,\"这信若被查实是假,恐伤无辜。\"
书斋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
苏婉儿垂眸看自己的绣鞋,茜色石榴纹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
她想起浮窗里那句\"牵连十七人\",想起前世史书中轻飘飘的\"动荡\"二字下,多少寒门士子的仕途戛然而止,多少妇孺在抄家时被踩碎的发簪。
\"杜大人,\"她抬头时目光如刀,\"李相这半年在杨党余孽和陛下之间来回摇摆。
昨日他还收了韦家送来的南海明珠——\"她指节敲了敲舆图上李府正厅的位置,\"若不逼他主动撕破脸,等杨党真成了事,死的就不只是他一个。\"
杜鸿渐的喉结又动了动。
他望着苏婉儿眼中的冷光,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华州治蝗时,这个女子踩着泥点子站在田埂上,指着漫天蝗虫说\"烧土埋卵,分田轮作\",当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不是慈悲,是清醒的狠劲。
\"下官明白。\"他攥紧纸包,指节发白,\"子时前必送到。\"
晨钟撞响第七下时,太极宫的飞檐上还凝着霜。
苏婉儿在偏殿候旨,能听见外间朝臣的靴底与青石板相击的脆响。
王敬之替她理了理紫袍的领口,绣着双凤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暖光:\"小姐,您昨日一夜没合眼。\"
\"无妨。\"苏婉儿望着殿外的日影,耳中还回响着昨夜杜鸿渐离去前的马蹄声。
她知道此刻李适之该已发现那封信——按舆图上的暗格位置,他晨起读书时会顺手抽开第三层抽屉,然后...
\"宣扶危郡主入殿!\"
殿门打开的瞬间,穿堂风卷着龙涎香扑来。
苏婉儿抬眼,看见龙椅上的皇帝正盯着阶下的李适之。
那位曾经的左相此刻跪伏在地,白发散在青石板上,声音里带着哭腔:\"陛下明鉴!
臣昨日才发现杨党余孽竟冒用臣名!
臣这就请辞,绝不给逆贼可乘之机!\"
李隆基的指尖敲着御案。
他身后的宦官高力士垂着眼,连睫毛都不动一下。
苏婉儿注意到皇帝案头摆着那份华州治蝗的旧档,纸页边缘被翻得卷了毛——这是她昨夜让杜鸿渐悄悄呈上去的。
\"李卿倒是识时务。\"皇帝的声音像浸了冰水,\"贬为括州刺史,即刻离京。\"他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朝臣,\"杨党余孽,一概查抄。\"
殿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叩首声。
苏婉儿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听见杜鸿渐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陛下,苏氏曾献《河北屯田策》,若得郡主辅政,必能助陛下重整朝纲。\"
有那么一瞬,殿内落针可闻。
苏婉儿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战鼓在胸腔里擂。
她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唐代朝服,金丝银线里藏着多少女子的不甘;想起母亲陈氏被主母苛待时,只能在佛前数着佛珠掉眼泪。
\"传旨。\"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召扶危郡主入尚书省议事。\"
午后的尚书省政事堂飘着墨香。
苏婉儿踩着青石板进去时,二十余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有老臣捻着胡须冷笑,有新贵交头接耳,还有人盯着她腰间的郡主玉牌,目光像要灼出个洞。
\"郡主年纪轻轻,可知户部积弊?\"户部侍郎张延珪率先发难,他桌上摆着本《食货志》,书脊被翻得发亮,\"去年秋税拖欠三百万贯,您有何良策?\"
苏婉儿扫过他案头的账册——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是新换的,墨迹未干。
她忽然笑了,指尖叩了叩自己带来的木匣:\"张大人可知,华州今年秋税已收足,还多了五十万贯?\"不等对方回答,她抽出一卷纸展开,\"民户按丁授田,设义仓平粜,再派监察御史暗查——这是《户部整顿策》。\"
\"边军粮饷呢?\"兵部员外郎李勉追问,他腰间挂着父亲李袭吉的旧玉佩,\"范阳、平卢两镇去年虚报粮耗,您如何清查?\"
\"军粮按季度由司农寺直接押运,每队粮车配两名监粮官。\"苏婉儿翻开第二卷,\"监粮官从寒门士子中选,考过《九章算术》的优先。\"她抬眼看向李勉,\"李大人若不信,可派令郎去试试——令郎去年中了明算科,对吧?\"
李勉的脸一下子红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突然坐直身子:\"下官愿领命。\"
最后发言的是礼部尚书韦陟,他端着茶盏的手稳如泰山:\"郡主说设立武备学堂,可武人最重出身,寒门子弟如何服众?\"
\"武备学堂分内外两院。\"苏婉儿打开第三卷,纸页上画着整齐的校舍图,\"外院教兵法战阵,内院教机关器械。\"她的目光扫过满座朝臣,\"凡在学堂考得甲等的,直接补入折冲府——比世家子的门荫快三年。\"
殿内突然静了。
韦陟的茶盏\"当啷\"一声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在他绯色官袍上晕开一片暗痕。
苏婉儿望着窗外的日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她不再是躲在幕后布棋的人了。
退朝时已近黄昏。
王敬之捧着她的披风跟在后面,靴底踢到块松动的石板,险些绊倒:\"小姐...您真要涉足朝堂?\"他声音发闷,\"前日主母还说,女子抛头露面不成体统...\"
\"那是她没见过女子掌局的样子。\"苏婉儿停住脚步,望着远处的宫墙。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紫袍上的双凤仿佛要振翅而起。
她想起母亲陈氏今早塞给她的平安符,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这不是选择,是责任。\"她轻声说,\"若我不站出来,明年的春劫会多死十七人,后年的安史之乱会多死十七万。\"
王敬之没再说话。
他望着苏婉儿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总在书斋里翻书的姑娘,真的变成了能撑住一片天的人。
暮色渐浓时,苏婉儿走到宫门口。
她下意识抬头望向北边的天空——那里不知何时浮起一道暗红的光,像被血浸过的线,细得几乎看不见,却刺得她瞳孔收缩。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新命运线,唐韵值+150。\"
她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凉意透过指尖渗进骨髓。
北疆...那里要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