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寒气顺着门缝往书房里钻,苏婉儿刚端起的茶盏还未沾唇,便听见外间传来门轴吱呀声。
染血的骑士被阿福半扶着踉跄进来,皮甲上的血已经凝结成暗褐色,在烛火下泛着乌光。
他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时,苏婉儿听见骨骼与地面相撞的闷响。\"夫人......\"骑士喉间滚动着血沫,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张通儒那狗贼带两万兵马南下,昨夜破了瀛洲城。\"
茶盏\"当啷\"落在案上,苏婉儿向前半步,袖角扫过案边的舆图。
她看见骑士眼尾还沾着未拭净的血渍,瞳孔里映着瀛洲城被火舌舔舐的惨状——那是她前日才让商队往瀛洲运了三百石粮食的地方。\"百姓如何?\"她声线稳得像定在案头的镇纸。
\"老弱走不动的......\"骑士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被他的兵像撵羊似的赶到城门口。
末将出城时,护城河漂的全是......\"他说不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早料到张通儒会急,但没想到会急成疯狗。
安禄山拨给他三万精兵,原该是守范阳的屏障,如今却被他当成了赌徒的最后筹码——必是那\"朝廷联合朔方夹击\"的假消息,让他慌了分寸。
\"阿福。\"她转身时裙角带起一阵风,将案上的密报吹得哗啦作响,\"去前院把王御史请来。\"话音未落,便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王敬之披着半幅外袍冲进来,腰间的鱼符撞出清脆的响:\"某在!\"
他发梢还沾着雪粒,显然是从暖阁里被直接叫起的。
苏婉儿将案上卷着的地形图推过去:\"即刻去朔方,面见郭子仪将军。\"她指尖点在易水河畔的标记上,\"张通儒要抢易州粮仓,郭将军只需在易水南岸扎营,拖住他十日。\"
王敬之的手指抚过图上的红笔批注,瞳孔骤然缩紧:\"十日?\"
\"十日足够我让河北道的粮商断他后路。\"苏婉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郭将军若能拖住,此战首功非他莫属。\"
王敬之突然单膝跪地,外袍滑落在地也不在意:\"某这就去!\"他抓起案上的火漆印,转身时带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他手背上,他却像毫无知觉,只将地图仔细卷进牛皮筒里。
\"杜员外郎到。\"阿福的通报声刚落,杜鸿渐便抱着笏板走进来,官靴上还沾着未扫净的雪。
他昨夜在兵部值夜,此时眼底泛着青黑,却仍站得笔直:\"苏娘子有何差遣?\"
苏婉儿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笺推过去:\"替我呈给韦尚书。\"纸笺上墨迹未干,写着\"潼关需增五千禁军,粮草由苏氏商队三日内运抵\"。
她望着杜鸿渐因震惊而微张的嘴角,补充道:\"如今朝廷最怕的是人心浮动。
潼关有禁军守着,长安的达官贵人们才敢把银子往苏氏钱庄存。\"
杜鸿渐突然笑了,手指摩挲着纸笺边缘:\"苏氏这是要做朝廷的定盘星。\"他将纸笺小心收进怀里,\"某这就去兵部,赶在早朝前把折子送到韦尚书案头。\"
待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廊下,苏婉儿才松了松紧绷的肩。
阿福端着药盏进来时,正见她对着舆图发呆,指尖在瀛洲的位置轻轻画圈。\"夫人,商队的周叔来了。\"
周叔是苏氏商队的老管事,此刻正跪在门口,粗布外衣上还沾着马厩的草屑。
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霜:\"夫人要往瀛洲送粮?\"
\"送三百石米,两百石盐。\"苏婉儿从袖中摸出块羊脂玉牌,\"见到瀛洲的李县令,把这牌子给他。
告诉他,苏氏商队的粮车能进城门,他的乌纱帽就能多戴两年。\"
周叔捏着玉牌的手有些发颤:\"那些乡绅......\"
\"乱世里,粮车比官印管用。\"苏婉儿望着窗外越下越密的雪,\"让账房多备些地契,难民要卖田换粮的,按市价的八成收。\"她顿了顿,\"记着,要让他们知道,是苏氏救了他们的命。\"
周叔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腰间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夫人,那城破时被抓的姑娘们......\"
\"一并赎出来。\"苏婉儿的声音软了些,\"送到长安的绣坊,教她们针线。\"
待周叔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书房里的烛火突然晃了晃。
苏婉儿走到书案后的暗格前,取出那面泛着暖光的\"人脉图谱\"。
青雾缭绕的图上,张通儒的名字正在幽州位置跳动,原本的红线不知何时变成了暗沉的黑色,像条毒蛇缠在他头顶。
她伸出指尖轻轻一触,黑线上立即浮现出\"易水河畔,乱箭穿胸\"八个小字。\"该结束了。\"她低声说,指尖沿着黑线划向易水,那里有个亮着金光的标记——是郭子仪的名字。
更漏\"滴答\"响过第七声时,外间突然传来侍女小桃的惊呼。
苏婉儿刚将图谱收进暗格,便见小桃撞开门冲进来,鬓角的珠花歪在耳后,脸色白得像案上的雪:\"夫人!
洛阳来报......\"她喘得说不完整话,\"有人看见安禄山的密使,在街头和......和一位三品大员的马车说话!\"
苏婉儿的手在袖中微微收紧,面上却仍是那副从容的笑。
她替小桃理了理歪掉的珠花,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知道了。\"
窗外的雪下得更急了,将前院的灯笼映成朦胧的红。
苏婉儿望着窗纸上跳动的雪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安禄山的棋子,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