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在失重感中呛了口气。
意识重新凝聚时,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纯白的虚空中。
脚下没有地面,只有某种类似雾气的光粒子托着脚踝;头顶没有天空,光线像被揉碎的星子,在视野边缘簌簌坠落。
耳膜被高频震动刺得发疼,那是陈小雨·x的声音,带着机械音特有的蜂鸣:“入侵者,你们的行为已被判定为‘文明威胁’。”
“星河!”
手腕突然被攥紧。
林夏的手指冷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像根锚链般将他往自己身边带。
沈星河侧头,看见她瞳孔里映着逐渐凝聚的阴影——无数张面孔重叠在一起,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每一张都带着相同的空洞表情,正在虚空中编织成一个巨人的轮廓。
“时渊。”唐慕白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他不知何时解开了西装袖口的纽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一圈泛着冷光的数据线,“管理局最高执行体,直接对接因果律的意识集合。”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扫描器般上下移动,“他们吸收了所有被抹除的时间线里的记忆残片……所以才会有这么多脸。”
时渊的“脸”转向沈星河。
那些重叠的面孔同时扯动嘴角,露出同一弧度的微笑:“你一次次篡改历史,制造混乱。1998年洪水提前预警导致物资调配失衡,2001年911事件时间偏移引发连锁空难,2023年本该死亡的你存活至今,让三个平行世界的时间线出现交叉。我们只是在维护平衡。”
沈星河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下撞在肋骨上,像在敲一面战鼓。
前世在手术台上的黑暗突然涌进脑海——那时他以为死亡是解脱,直到重生后握住父亲的手,闻到母亲熬的小米粥香,看见林夏在教室窗边冲他笑。
这些真实的温度,怎么能是“混乱”?
“你们所谓的平衡,”他向前一步,林夏的手随之一颤,却没有松开,“是把所有人的人生都锁在你们画好的格子里。我妈该得乳腺癌?我爸该醉死在车祸里?林夏该因为家庭变故分裂人格?”他举起手中的记忆芯片,芯片表面浮起淡蓝色的纹路,那是他这一世所有重要记忆的投影:父亲在厂子里敲机床时的背影,林夏帮他补作业时耳尖的红,妹妹第一次叫他“哥”时奶声奶气的尾音,“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推翻你们,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我们有权拥有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时渊的“身体”突然泛起涟漪。
那些重叠的面孔开始扭曲,有的流泪,有的尖叫,有的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林夏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我陪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钉子楔进虚空,“从小到大,你说要保护我,现在换我站在你旁边。”
唐慕白突然笑了。
他摘下眼镜,用指腹擦了擦镜片上不存在的雾气:“我第七次重生时,目标是摧毁闭环。”他晃了晃手腕上的数据线,那些冷光突然变成暖金色,“现在才明白,摧毁的从来不是闭环,是我们自己心里的恐惧。”他走向时渊,脚步带起一阵风,将那些扭曲的面孔吹得七零八落,“我也厌倦了这无聊的轮回。”
陆明轩·暗始终站在三步外。
他望着时渊,目光像在看一本摊开的书:“这一战,注定会写入时间长河。”他抬起手,掌心浮起一枚银色钥匙,“需要的时候,它能打开时渊核心的防护层。”
意识战争在无声中打响。
沈星河感觉有冰凉的数据流缠上脚踝。
他本能地拽着林夏往旁一闪,那些数据立刻化作尖刺扎进方才站立的位置。
林夏的马尾辫被划破一道,几缕发丝飘起来,在虚空中凝成冰晶——那是她初二那年在雪地里等他时冻红的耳朵,是被他塞进围巾里的温度。
“用记忆当武器!”唐慕白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
他的数据线已经和时渊的数据流缠在一起,每根线的末端都浮着模糊的影像:第一次重生时被车撞死的自己,第二次重生时救错的妹妹,第三次重生时没能说出口的“对不起”。
那些影像像锋利的刀片,割开时渊的防御层。
沈星河突然明白过来。
时渊由被抹除的记忆构成,而他们的记忆,是唯一能穿透这层防御的武器。
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翻涌:
——1998年夏末,他在教室后门堵住要去网吧的父亲,拽着对方的衣角说“爸,下个月有洪水,咱们囤点编织袋能卖钱”,父亲愣了三秒,突然蹲下来揉他的头:“行,听我儿子的。”
——2003年春,母亲在医院拿到体检报告时手都在抖,他却笑着把提前准备好的靶向药说明书拍在桌上:“妈,我找同学他舅舅拿的,这药能治好你。”母亲哭着打他后背,说“你个小混蛋怎么什么都知道”。
——上个月林夏的双生人格在雨夜爆发,他抱着发抖的她坐在楼梯间,用体温焐暖她的手:“不管哪个你,我都要。”她突然吻了他的唇角,带着泪说“这次换我记住”。
这些记忆化作光刃,从他指尖迸发。
林夏的手突然发烫,她的记忆紧跟着涌出来:替他补的数学作业上画的小太阳,偷偷塞在他课桌里的牛奶糖,在他手术室外跪了整夜时睫毛上结的霜。
那些光刃交织成网,将时渊的攻击挡在三尺外。
时渊的“身体”开始出现裂痕。
沈星河看见裂缝里漏出星星点点的光——那是被管理局抹除的其他时间线里的人生:有个女孩本该成为宇航员,却因为一次“必要”的车祸成了售货员;有位科学家本该研发出治癌新药,却因“不符合时代进程”被引导去研究化肥。
“够了。”沈星河低喝一声。
他攥紧记忆芯片,芯片纹路亮得刺眼。
陆明轩的钥匙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掌心,他反手插入时渊胸口的裂痕,“这不是终结,是新的开始。”
数据流发出刺耳的尖啸。
时渊的面孔开始瓦解,那些被抹除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在虚空中形成无数个小漩涡,每个漩涡里都映着不同的人生片段。
林夏松开他的手,走向最近的漩涡,指尖轻轻触碰,漩涡里立刻展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追蝴蝶的画面——那是她被抹除的童年,父母还没离婚时的夏天。
唐慕白的数据线突然断开。
他踉跄两步,扶着额头笑:“原来我第三次重生救的不是妹妹,是我自己。”陆明轩·暗走到他身边,递过一方帕子:“记忆回溯会有头痛期,忍忍。”
沈星河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流出。
芯片在他手里发烫,像要融化进他的血肉。
时渊的核心在他眼前显现,是一颗流转着银河的水晶球。
他深吸一口气,将芯片狠狠插了进去。
“叮——”
清脆的声响中,水晶球裂开蛛网状的纹路。
纯白空间开始崩塌,光粒子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簌簌坠落。
林夏转身朝他跑来,唐慕白伸手去拉陆明轩,而时渊最后的声音混在崩塌声里,带着几分释然:“你赢了……但代价是什么?”
沈星河想抓住林夏的手,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从他脑海里被抽走。
是2023年手术台上的记忆?
是重生前最后一秒的恐惧?
还是……他猛地转头看向林夏,她的身影正在变得透明,像要融化进光里。
“夏夏?”他的声音发颤。
林夏的笑容有些模糊,却依然温暖:“别怕。”她的指尖碰了碰他的眉心,“我只是回到该在的时间线。但你记住——”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不管哪个时空,我都爱你。”
光芒炸裂的瞬间,沈星河最后看见的,是唐慕白举着修复好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小字变成了“第1次人生,目标:好好活着”;是陆明轩·暗望着崩塌的空间,眼底有星子在落;是林夏的身影彻底消散前,朝他比了个只有他们懂的手势——那是小时候他们约定的“永远”。
而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流失。
但他知道,就算忘记,那些被唤醒的记忆,那些重新拥有选择权的人生,终会在时间长河里,开出比从前更盛的花。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自己说:“不管代价是什么……我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