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稀粥和滚烫的陶片四溅,烫得附近几个躲闪不及的灾民惨叫出声,珍贵的粮食泼洒在泥地上,瞬间被泥沙淹没。
“这是什么狗屁赈灾粥!稀得能照出鬼影!上午吃这个,晚上还吃这个!定是你们这些黑心肝的贪了粮食!”
那壮汉站在翻倒的锅旁,声音洪亮又带着煽动性,“乡亲们!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跟他们拼了!把粮食抢回来!”
他周围聚着几十个灾民,眼看就要被煽动起来,场面一触即发。
叶雯拨开人群,“什么情况?!”
温向南立刻说道:“娘,施粥本来好好的,这人一上来就闹事,还把咱们的粥都掀翻了!”
她小手指着那人,眉宇间满是不忿。
叶雯上下打量围上来的这几十个人。
只需一眼,她就看出那带头闹事的壮汉不对劲。
他人高马大,虽然衣服也沾了泥污,但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眼神闪烁间透着精明,与周围那些真正饿得脱了形,眼神麻木的灾民截然不同。
他身边几个跟着叫嚷得最凶,帮忙掀锅的,虽然瘦些,但精神头也明显比一般灾民足。
这绝不是真正的灾民!
看着被糟蹋的粮食,叶雯怒从心起,却强迫自己冷静。
眼看周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
叶雯拨开人群走到前面,环视一周,朗声道:“诸位乡亲,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清亮,让喧闹的场面为之一静。
众人都看向她,那壮汉也斜眼睨过来,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与挑衅。
“哟,我当是谁呢?”壮汉嗤笑一声,嗓门拔得更高,故意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原来是个娘们儿出来主事?这朝廷是没人了吗?还是你家男人都死绝了,要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在这儿装模作样?”
他话语粗鄙,带着明显的羞辱,意图激怒叶雯,也在贬低她主持局面的资格。周围一些不明就里的灾民,闻言也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叶雯身上游移。
叶雯却像是没听见那污言秽语,脸上甚至没有半分怒色。
她目光平静地落在壮汉脸上,忽然问道:“这位……壮士,不知如何称呼?家住南阳府哪一县哪一村?此次洪灾,家中损失如何?”
那壮汉没料到她问这个,愣了一下,眼神闪烁,梗着脖子道:“你管老子叫什么!老子就是这南阳府的百姓!家里房子田地被冲了个精光,跟大伙儿一样!”
“哦?”叶雯眉梢微挑,语气依旧平稳,“既然同是乡邻,患难与共,那更应该互相体谅才是。却不知壮士高姓大名?也好让我等知晓,是哪位义士在此……为民请命?”
她将“为民请命”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壮汉被她问得有些慌,支吾道:“我……我姓王!大家都叫我王老大!怎么,查户口啊?”
叶雯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周围越聚越多的灾民,声音清晰地说道:“诸位乡亲都听到了,这位‘王老大’声称是本地的灾民。现在,我锦霞君叶雯在此问一句——”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脸,陡然提高声调:“在场各位,可有谁认识此人?知晓他究竟是哪村哪户,家中还有何人?若是有人能指认出来,我当场赏银一百两!”
一百两!
对于这些灾民来说,这无疑是天文数字。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无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壮汉,仔细打量,交头接耳。
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去,窃窃私语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站出来指认。
那壮汉的脸色,从最初的嚣张,到被质问时的慌乱,再到此刻,已是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他身边几个同伙也明显不安起来,眼神躲闪。
叶雯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了。
“看来,是没人认识这位义士了。”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说在众人心头,“真是奇了。这么多聚集在此的乡亲,竟然无一人认得这位同样受灾的本地人?”
她目光一变,冷冷地盯向那壮汉:“你,到底是谁?受谁指使,混在灾民之中,煽动闹事,毁我粥棚,断大家生路?!”
那王老大脸色一僵,知道这娘们不好对付,看着身边被她三言两语说动的灾民,他立马换了副面孔,卖惨道:“乡亲们,我怎么可能闹事?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婆娘的恶行了!”
“我也是想让大家伙儿都吃上饱饭,才为大家出头的,大家可别被她骗了!你们看看,早上吃能照的出人影的稀粥,晚上还吃这样的粥,分明是她把粮食贪污了!”
叶雯没理会他,她径直走到另一桶刚熬好,准备分发的粥旁。
在众人目光下,她弯下腰,从地上抓起一把混着碎石的泥沙,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进了粥桶里!
“你干什么?!”那壮汉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天大的把柄,跳起来大叫,“大家看见没有!她不但给稀粥,还往粥里掺沙子!刚掀了一锅,她又来糟践粮食!这是存心不让我们活啊!这等黑心肠的官眷,打死也不为过!”
人群又是一阵骚动,看着那桶被掺了沙子的粥,眼神惊疑不定。
叶雯却看都不看他,目光在人群中扫过,落在队伍里一个靠着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男孩身上。
她示意家丁从那桶掺了沙的粥里盛出一碗,亲自端到那孩子面前。
孩子的母亲惊恐地看着她,又看看那碗浑浊的粥。
那孩子似乎闻到了米汤的气味,艰难地掀开一点眼皮,浑浊的眼睛里只有对食物的本能渴望。
他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接过破碗,甚至没低头看碗里有什么,便急切地将碗沿凑到嘴边,“咕嘟咕嘟”地大口吞咽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沙砾摩擦着他的喉咙,他也浑然不觉,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甘露。
一碗掺沙的稀粥,顷刻间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他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碗壁上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