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年四月的辽东,春寒尚未褪尽,山野间的积雪消融成溪,汇入太子河湍急的水流中。辽王吴权踩着泥泞的官道踏入本溪兵工场时,铁匠铺里正迸溅出耀眼的火星。场作大监马钧匆匆用麻布擦了擦手上的炭灰,领着二十余名弟子跪伏在辕门前。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土地,听见皮靴碾过碎铁屑的声响越来越近。
“臣等恭迎大王!”马钧的嗓音像被铁水淬过般嘶哑,仿佛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喉咙都被灼伤了一般。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吴权绛紫袍角上沾着的泥点上——那是三十里外太子河畔特有的红黏土。
这个小小的细节,却让马钧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七年前。那时的吴权,还只是一个平州牧,但他已经展现出了非凡的勇气和果断。一场突如其来的陨石雨引发了山火,火势凶猛,威胁着周边的百姓和村庄。吴权毫不犹豫地率领亲兵们奔赴火场,经过数日的艰苦奋战,终于成功扑灭了山火。
当吴权疲惫不堪地回到工棚时,他的身上沾满了烟尘和泥土,就像现在一样。然而,他的手中却紧紧握着一块珍贵的陨铁,那是他在扑灭山火的过程中偶然发现的。他将这块陨铁交给了马钧,眼中充满了对新兵器的期待。
工棚里弥漫着熟铁与桦木炭混合的气息,这种独特的味道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吴权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副鱼鳞铠甲的边缘,甲片相撞发出清脆而悦耳的铮鸣,仿佛在诉说着它的坚韧和锋利。
“这些鳞片……”吴权忽然捏住一片青灰色的甲叶,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这片甲叶的重量有些疑惑。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甲叶,感受着那意料之外的冰凉触感,“比寻常铁甲轻了三成不止。”
\"回大王,此乃陨铁独有的特性。\"马钧的手臂在光影中比划着,宽大的袖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十年前炼铁受伤的左臂,此刻却让他演示的动作显得更加虔诚。\"每熔炼百斤陨铁,仅得精铁六十斤,但其韧性...\"他忽然抄起铁锤猛击甲片,金石交击声中竟无半点裂痕。
吴权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接过弟子捧来的环首刀,刀身幽蓝的纹路如同凝固的闪电。当刀刃划过试剑的木桩时,碗口粗的柞木像豆腐般悄然分离。工棚突然安静得可怕,所有人都盯着断面光滑如镜的切口,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好!\"辽王突然的喝彩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马钧看见主公眼中有火把在跃动,那是他七年前在陨石坑边见过的眼神——当夜吴权亲自举着火把指挥灭火,火星落在肩头都浑然不觉。
巡视到熔炉区时,热浪裹挟着铁腥味扑面而来。吴权注意到三个少年弟子正用陶勺舀起银亮的铁水,他们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手臂上布满烫伤的疤痕。\"这些孩子...\"辽王的话被风箱的轰鸣吞没。马钧凑近他耳边喊道:\"都是臣在工学院收的寒门子弟!\"他的目光扫过弟子们结满老茧的手,\"最年轻的跟了臣五年...\"
黄昏时分,亲兵统领匆匆赶来,在吴权耳边低语几句。辽王眉峰突然舒展,转身时绛紫斗篷在暮色中划出凌厉的弧线:\"马卿随孤去马场。\"马蹄踏碎夕阳的途中,吴权突然问道:\"当年那场陨星雨,卿可知落了多少斤天铁?\"
马钧攥紧缰绳的左手微微发颤。他永远记得建安七年那个焦热的夏夜,流星拖着尾焰坠入辽东群山的场景。\"七百六十三斤四两。\"他脱口而出的数字精确得令自己都吃惊,\"熔炼时每斤损耗四成...\"话未说完,前方马场突然传来穿云裂石的嘶鸣。
数十匹骏马在围栏中扬起前蹄,它们的毛色在晚霞中呈现出奇异的金属光泽。匆匆从北地弹汗山马场赶来的赛曼单膝跪地,束发的银环叮当作响:\"此乃西凉大宛马与我鲜卑战马混交改良后生出的优良马种,三日不饮仍能驰骋百里。\"吴权走近栅栏,一匹青骢马突然人立而起,他却不退反进,直接抓住飞扬的鬃毛。马钧看见主公的手臂肌肉骤然绷紧,人与马在角力中竟呈现出诡异的平衡。
\"好马!好甲!好兵刃!\"吴权大笑时,惊起的鸦群掠过他肩头金线绣的蟠龙纹。马钧忽然意识到,这些物件即将穿在辽东最骁勇的十五名战将身上。他想起正在工棚淬火的最后一柄长戟——那是按虎威将军体型打造的,戟刃弧度完美契合对方惯用的劈砍角度。
坐在回城的马车里,吴权摩挲着刀鞘上未干的桐油。月光透过车帘缝隙,在陨铁打造的刀身上流淌成河。\"马卿。\"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等秋收祭天之后...\"后半句话消散在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但马钧听懂了,他望着窗外起伏的山峦,仿佛看见十五具铠甲将在某个清晨披上晨露,而他的独臂将在那时重新捧起工学院生徒的名册。
夜深人静时,马钧独坐工棚。他面前摊开着记录陨铁特性的竹简,墨迹中还混着铁屑。弟子们都说师父最近总对着铠甲发呆,却没人看见他指尖在甲片接缝处停留时,是在检查每寸能替将士挡下多少刀剑。铸铁炉的余温烘着他半边身子,恍惚间又回到七年前那个灼热的夜晚——当时吴权站在陨石坑边,将第一块冷却的陨铁递给他时说:\"天下利器,当为天下人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