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地的夜风,裹挟着水泥灰和铁锈味,刀子似的刮过陆子昂的脸。远处城市的光污染给这片断壁残垣蒙上一层诡异的暗红色。宇文殇正撅着屁股,在一个锈得掉渣的混凝土搅拌机旁边捣鼓着什么,嘴里骂骂咧咧就没停过。
“这破车!老子修了半辈子无人机,今天栽在一辆共享单车上!”他手里拿着一截从工棚里顺来的铁丝,试图把断掉的链条重新接上。那辆饱经风霜的小黄车躺在地上,后轮歪成了抽象派艺术品,车筐瘪了一块,像挨了记重拳的腮帮子。“关键零件都特么是特制的!这共享单车公司绝对有军方背景!”
张明宇则警惕地蹲在一个半塌的脚手架下,手里紧握着那根捡来的荧光棒,像握着根光剑,紧张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远处,几道手电光束如同探照灯,在废墟间不规则地扫射,伴随着隐约的脚步声和对讲机的电流杂音——鼎盛的“清道夫”正在逼近。
“师父,信号还是屏蔽状态。”张明宇压低声音,晃了晃手机,屏幕一片死寂,“宇文哥的‘小帮手’也哑火了,刚才那波电磁脉冲好像把它冲傻了。”
陆子昂背靠着冰冷的钢筋水泥柱,目光却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屏幕碎裂的纹路下,是刘三刀那份涕泪横流签下的《情况说明》照片。王富贵……这个名字像根毒刺。录像带和账本都交给了他。这王富贵是鼎盛物业的小头目,更是刘三刀的小舅子,是打通青萍剧社大火真相的关键节点,也是此刻离他们最近的线索。
“宇文,别修了。”陆子昂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晰,“这车,今晚立了大功,让它歇着吧。明宇,地图。”
张明宇立刻凑过来,点开手机里缓存好的离线地图(幸好他习惯性下载)。陆子昂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被大片空白工业区包围的标记点上——鼎盛物业第三仓储中心。
“王富贵的地盘。”陆子昂的指尖点了点那个位置,“刘三刀说东西交给他了。鼎盛的人现在像疯狗一样在城里搜我们,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也最想不到。”
宇文殇抬起头,脸上沾着机油,眼神却亮了:“你是说……去他老窝掏一把?”
“掏?文明点。”陆子昂收起手机,“咱们是去送温暖。刘队长这么‘热心’提供了线索,我们不得当面谢谢他小舅子?”
鼎盛物业第三仓储中心,像一头匍匐在城郊工业区边缘的钢铁巨兽。高耸的围墙拉着电网,巨大的仓库卷帘门紧闭,只有门卫室亮着一盏昏黄的灯。空气中弥漫着机油、橡胶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安静得有些过分。
三人组像三只壁虎,悄无声息地趴在仓储中心对面一栋废弃厂房的屋顶上。寒风凛冽,宇文殇冻得牙齿打颤,抱着他那台暂时当机的“家政小帮手”瑟瑟发抖。
“老陆……这地方……鸟不拉屎……王富贵那孙子……能在这儿?”宇文殇吸溜着鼻涕。
“灯下黑。”陆子昂举着一个从工地顺来的、掉漆的儿童望远镜(视野里全是划痕和霉点),仔细观察着仓储中心,“你看门卫室,只有一个老头,在打瞌睡。A区仓库的侧门,摄像头角度有个死角,被那堆废弃的集装箱挡住了。”
“怎么进去?翻墙?有电网!”张明宇看着那闪着幽蓝微光的电网,头皮发麻。
“翻什么墙。”陆子昂放下破望远镜,指了指仓储中心围墙外,停着的一辆脏兮兮的厢式货车,车身上印着“鼎盛清洁服务”。“送温暖,当然要走正门。”
五分钟后。
陆子昂和宇文殇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扒拉来的、沾满油污、散发着古怪气味的鼎盛清洁工制服(尺码明显不对,陆子昂的裤子吊着脚踝,宇文殇的袖子能当水袖),推着一辆同样脏兮兮的清洁推车,上面堆着几个空水桶和几把拖把,大摇大摆地朝着仓储中心大门走去。张明宇则躲在暗处,拿着宇文殇临时用废旧电路板和荧光棒改装的“低配夜视仪”(效果约等于高度近视眼在月光下看东西),紧张地观察。
门卫室的老头被敲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探出头:“谁啊?大半夜的!”
“师傅,清洁部的!刚接到通知,A区仓库有紧急清洁任务!油管爆了!”陆子昂压低了帽檐,模仿着一种带着点外地口音的、不耐烦的腔调,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清洁推车上的空桶,发出哐当的响声。
老头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又看了看那辆破推车:“清洁部?老王没跟我说啊……工牌呢?”
宇文殇赶紧在口袋里掏啊掏,摸出一个皱巴巴、印着模糊照片和“鼎盛物业”字样的塑封卡片(天知道他从哪个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递了过去:“给!刚换的班,照片还没换呢!”
老头借着门卫室昏暗的光线,眯着眼看了半天那模糊不清的照片,又看看宇文殇那张沾着机油、胡子拉碴的脸(他特意没擦),嘟囔了一句:“看着是有点像……进去吧进去吧!动作快点!吵死了!”显然,他更想回去继续打盹。
闸门缓缓升起。陆子昂和宇文殇推着清洁车,心脏砰砰跳,强装镇定地走了进去。一股更浓烈的橡胶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按照张明宇之前用“低配夜视仪”观察到的路线,两人避开主路,借着仓库阴影和堆放的杂物掩护,迅速摸到了A区仓库的侧门。果然,死角!摄像头拍不到!
侧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两人闪身进去。
仓库内部异常空旷高耸,巨大的货架如同钢铁丛林,上面堆放着各种建材、机器配件和密封的箱子。空气里除了机油橡胶味,还弥漫着一股……老坛酸菜牛肉面的味道?
仓库深处,靠近角落的一个小隔间,亮着灯。隐隐还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吸溜泡面的声音?
陆子昂和宇文殇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靠近。隔间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只见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稀疏、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电脑前,一手飞快地敲着键盘,一手捧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泡面,吸溜得正香。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某个花花绿绿的炒股软件界面。男人脚边,还堆着好几个吃完的泡面桶——统一老坛酸菜。
“妈的……又跌……鼎盛的股票也靠不住……”男人骂骂咧咧地敲了下回车键,又狠狠吸溜了一大口面汤。
正是王富贵!
陆子昂给宇文殇使了个眼色。宇文殇心领神会,猛地一脚踹开虚掩的门!
“谁?!”王富贵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泡面桶差点扣在键盘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他惊恐地抬头,看到门口两个穿着脏兮兮清洁工制服、面色不善的男人。
“王经理,晚上好啊。”陆子昂摘下帽子,露出那张王富贵在内部通缉令上看过无数次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邻居,“刘三刀托我们给您带句话。”
王富贵的脸瞬间血色褪尽,比桶里的酸菜还白!他猛地想站起来,却被椅子绊了一下,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你……你们……怎么进来的?!保安!保安!”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却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单薄。
“省点力气吧,王经理。”宇文殇堵在门口,嘿嘿一笑,拍了拍清洁推车上的空水桶,“我们是来‘清洁’的,顺便帮你清理点……垃圾。”他目光扫过王富贵脚边那堆泡面桶,还有电脑屏幕上刺眼的股票绿线。
陆子昂走上前,无视王富贵筛糠般的颤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个小隔间。除了一张桌子、一台电脑、一把椅子,就是堆积如山的泡面桶和空矿泉水瓶。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仓库分区图和管理条例。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值班室兼摸鱼圣地。
东西呢?录像带?账本?刘三刀说交给他了,他不可能随身带着,更不可能放在家里。鼎盛的人刚在城里大搜捕,他躲在这里,东西肯定也藏在这里!
陆子昂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墙角。那里堆着几袋没开封的……水泥?在满是油污和泡面味的隔间里,这几袋工业水泥显得格格不入。其中一袋的封口处,似乎有被重新缝合过的痕迹,针脚歪歪扭扭,用的是……红色的尼龙线?
“王经理,”陆子昂指了指那几袋水泥,语气带着点玩味,“值班还兼职搞装修?还是说……”他拖长了调子,“这水泥袋子里,藏着你的……‘老坛酸菜致富经’?”
王富贵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抖动着,看向那袋水泥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子昂不再废话,大步走过去,一把扯开那袋水泥封口处歪扭的缝合线!
哗啦!
一股刺鼻的水泥粉尘扬起!陆子昂伸手进去摸索。手指很快触到了一个硬硬的、用厚厚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物体!他用力将其拽了出来!
油布包裹沉甸甸的。陆子昂三两下扯开油布,里面的东西暴露在隔间昏黄的灯光下——
不是录像带。
而是一个厚厚的、封面印着“鼎盛物业第三仓储中心物料出入库登记簿(1996-2000)”字样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塑料封皮已经老化发黄,边角磨损严重。翻开第一页,里面是密密麻麻、工整的手写记录,日期、品名、数量、经手人……看起来就是一本普通的旧账本。
王富贵看到账本被翻出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被抽掉了骨头。
陆子昂快速翻动着账本。前面的记录都很正常,建材、工具、劳保用品……直到翻到1998年7月那一部分。
记录变得混乱起来。有些页被撕掉了,留下参差的毛边。剩下的页面上,原本工整的记录被大量凌乱的、用不同颜色笔添加的注释覆盖!那些注释的字迹扭曲而潦草,充满了惊恐和急迫:
“7月10日,入库‘特种清洁剂’20桶(无标识,气味刺鼻?王富贵签收)——谁批的?!查无此单!”
“7月12日,夜班值班员:王富贵(临时调班?原定老李病假)——老李根本没病!”
“7月13日凌晨,监控主机房断电记录(维修工张建军上报)——电路无故障!人为!”
“7月13日仓库火灾后,损失清单:道具布景若干,监控主机一台(含备份硬盘)——主机型号对不上!被调包?!”
“7月15日,销毁‘不明化学废料’(王富贵经办)——无销毁记录!运哪去了?!”
“7月20日,张建军离职(重病)——探病被拦!疑点重重!!!”
……
在账本的最后几页空白处,更是用红笔触目惊心地写着几行大字,笔迹力透纸背,带着血泪般的控诉:
“他们在灭口!在销毁证据!仓库火是故意放的!为了烧掉主机里的监控备份!为了掩盖那些‘清洁剂’!”
“张建军大哥是好人!他知道太多了!是被他们害的!”
“我害怕!我收了钱!我该死!但我留了这本账!藏在水泥里!如果哪天我‘意外’死了,求看到的人……曝光他们!!!”
落款是一个颤抖的签名,和日期:1998年8月1日。签名不是王富贵,而是另一个名字——李卫东(仓库原管理员,98年7月底因“酗酒失足”坠楼身亡)。
陆子昂合上账本,冰凉的硬壳封面硌着他的掌心。这哪里是什么物料登记簿?这分明是一个被恐惧和良知撕扯的灵魂,在绝望中留下的死亡笔记!是钉向鼎盛的第一颗带血的棺材钉!
“王富贵,”陆子昂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目光如刀锋般刮过瘫软如泥的王经理,“李卫东用命换来的‘致富经’,你藏得挺深啊?”
王富贵浑身一颤,嘴唇翕动,刚想说什么——
砰!
隔间的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门口,宇文殇像颗炮弹一样被撞飞进来,重重摔在泡面桶堆里,汁水四溅!一个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冰冷双眼的壮汉,手持甩棍,杀气腾腾地堵在门口!他身后,还有更多黑影在晃动!
无脸男手下的“清道夫”,终究还是循着味找来了!速度比预想的更快!
“老陆!快……”宇文殇在泡面汤里挣扎着吼。
陆子昂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那个硬壳账本塞进自己宽大的、沾满油污的清洁工制服里!同时,他顺手抄起王富贵桌上那桶刚泡好、还滚烫的老坛酸菜牛肉面,连汤带面,朝着门口扑进来的头套男,狠狠泼了过去!
“请你们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