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后的阳光慵懒地斜穿过简陋的窗棂,在满是烟尘的土屋里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和滚烫茶水的袅袅水蒸气。茶摊后的秘密据点里,气氛凝滞,近乎令人窒息。窗户紧闭,门扉紧掩,楼下隐约传来秦嫣凤一丝不苟巡视的轻巧脚步声,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警戒着内外每一丝风吹草动。
屋内,人影绰绰,除了守着新宅子地基的何虎,核心几乎都到齐了。张子豪靠在剥落的墙皮上,指间夹着自卷的烟卷,烟头明灭;覃天明坐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林强军双手抱胸,眉头紧锁,魁梧的身材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李大伟耷拉着眼皮,看似懒散,实则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每一个音节;鬼子六则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神闪烁不定,仿佛任何光线都会让他不安;张子强、刘国龙、刘永华、杨致远、王旭、梁智峰、梁智杰、何博文、覃龙这些人,或坐或站,神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聚焦在屋子中央那个端坐如钟的身影上——江奔宇。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带着审视,也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香烟的雾气缭绕着他棱角分明的脸,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更显莫测。手指在斑驳的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那声音不大,却瞬间凝固了所有细微的杂音。
“人都在了,很好。”江奔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沉寂,“都坐下吧。今天关起门来,只说自家话。”
他顿了顿,再次环视众人,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张面孔。
“现在,有人不开眼,背地里耍阴招,想整我江奔宇。从虎哥卖野猪肉,当我去兼职纺织厂的采购员,都是被别人设计好。只要我敢收肉卖给纺织厂食堂,估计我立马被关押起来了。”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在每个人脸上激起波澜。众人的呼吸仿佛都停了一瞬。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的低呼和不可置信的交换眼神。林强军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茶碗叮当作响,那粗豪的脸上骤然腾起怒火:“操!老大,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想阴你?那就是跟我们所有兄弟过不去!活腻歪了!”
仿佛点燃了引信,张子豪紧跟着开口,声音沉稳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没错!老大,你发句话就行!水里火里,兄弟们没二话!要怎么做,直接安排!刀山火海,我们闯!”他的拳头攥紧,指节泛白。
“豪哥说得在理!”
“强哥说得对!弄死那些不开眼的王八蛋!”
“干他娘的!”
激愤的附和声立刻此起彼伏,屋子里瞬间充满了刀兵之气,压抑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凶狠起来。
江奔宇微微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瞬间结束了所有嘈杂。屋子重新陷入一种压抑的、充满期待的寂静。他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好!大家的义气,我江奔宇记在心里。”
他不再看众人,目光落在张子豪身上:“子豪。”
“老大!”张子豪立刻挺直了腰板。
“说说,下面传上来的风声,拿家猪充野猪顶数的事儿,多不多?具体,都有哪些村子在掺和这个局?”江奔宇的语气恢复了冷静,转向具体事务。
张子豪显然有备而来,思路清晰地回答:“老大,这事儿在咱们红旗公社下面,闹得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说村村都有,但北峰山脉沿线那几个穷得叮当响的村子,六拜、乐中、三界、新庆、大垌、西黄皮、昨雅村、陈田村……这些个地方,手脚基本都一个样。村委睁只眼闭只眼,下边的胆子就越来越肥。听说,是条挺熟的财路。甚至有些村干部也参与其中。”
江奔宇不动声色地听着,目光转向角落那片阴影:“鬼子六。”
角落里的身影微微一颤,立刻站直了,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半步,在光与影的交界处露出那张长期夜晚期间活动,惨白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像因营养不良而显得削瘦精明的脸:“老…老大,您吩咐!”
“道上关于这些肉的流向,还有钱数的去处,有什么更细致的风声?”江奔宇的问题直指核心。
鬼子六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谨慎地措辞:“风声是有的,老大。都说那些…嗯…顶替的肉,都运去加工成了咸腊肉,再转手高价抛。至于钱…咳…传出来的说法是,公社那几位大佛、各村头头脑脑,上上下下,层层扒皮,都进了口袋。这…这玩意儿是一张网,水太深了。”
“网?”江奔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有网,就有打鱼的人。强军!”他声音陡然一提。
“在!”林强军立刻应声。
“你办事稳当。马上安排可靠人手,给红旗公社那位副社长……私下递个信儿。”江奔宇的眼神锐利如隼,“信里点拨点拨他,就说,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坐了好几年了,想不想挪挪地方,坐坐社长的正位?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机会我给他了,就看他心……动不动。”他刻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
林强军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其中深意:“明白了,老大!离间分化,借力打力!我亲自挑人,马上就去办!保证把‘钉子’楔到他心坎里!”
“嗯。另外,”江奔宇继续部署,“镇上革委会那边两位也不能闲着。吴威和方明杰,这两个人的耳目嘴巴也不能闭着。用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让他们嘴巴里‘不经意’漏点进去。”
“明白!”
江奔宇的目光锐利地转向另一人:“子强。”
“老大!”张子强应声,他是个干练利落的人。
“你手里那些兄弟们,现在得动起来了。重点,给我盯死那位公社的社长大人!”江奔宇沉声道,“他放个屁,拉个屎,见什么人,去了哪儿,都给我记清楚。事无巨细,明白?”
“知道了,老大!您放心,他的人就是我靶子!绝不让一条消息漏网!”张子强眼中闪烁着捕猎般的兴奋光芒。
江奔宇满意地颔首,最终,目光再次锁定角落里的身影:“鬼子六,现在轮到你了。你的差事,最关键,也最容易捅娄子,更要演得像那么回事儿。”他故意停顿,加重了分量。
鬼子六顿时绷紧了全身的神经:“老大,您说!六子豁出去,也一定给您办妥帖!”
“好。”江奔宇眼神幽深,“我给你二十头刚宰好的猪,白条肉,新鲜得很!你马上拿到鬼市去,动静要多大就给我闹多大!让所有人都知道,鬼市里有这号人,手里突然攥着大把硬通货!明白吗?”
鬼子六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即被狠劲取代:“老大,这个您放心!有这二十头白条肉打底,我准能把鬼市那点人气全炸起来!弄它个翻天覆地!满城皆知”
“别急!”江奔宇抬手打断他,“这只是开头。你要装作得意忘形,或者喝多了几口马尿的样子,‘不小心’,对,一定要‘不小心’,在你安排人卖肉的时候,或者在跟旁边摊贩胡咧咧的时候,故意让别人听到——你压低声音,却又能让有心人刚好捕捉到关键:‘唉,这野猪(他故意在‘野猪’上加了重音)肉啊,收上来便宜,转手就是厚利……可惜啊,现在山里家猪也顶这数儿充数喽!’要透露出‘懂行人都这么干’的暗示,懂吗?”
鬼子六的小眼睛急速转动,脸上终于绽开一丝了悟奸诈的笑容,他使劲点头:“明白了,老大!栽赃加点火!高明!您瞧好吧,这‘梦话’,我保管让它传得飞快,让那些买肉的、卖肉的心里都打鼓!”
“子强,让那群各村的兄弟们的嘴巴,动起来,我要让各村都在流传这样的事情。”江奔宇说道。
“老大!我明白!”张子强说道。
“最后一个环节,就是红旗公社书记的弟弟,运输站那个苏国富,”江奔宇的神色重新变得凝重,“他也是和红旗公社书记是一绳子上的蚂蚱,都得按死他们。他明天的动向?”
鬼子六马上汇报:“手下兄弟刚摸清楚,苏国富明天下午有个出车任务,车斗里拉的是鱼肉罐头,目的地中县。时间节点都盯住了。”
江奔宇眼中精光一闪:“好!中午之前,必须把他从红旗公社出发去中县的详细路线图,给我精准无误地摆到桌面上来。哪条路,经过什么地方,车速大约多少,都搞清楚。要快!”
“是,老大!路线图明天他出车前一定送到!”鬼子六立刻保证。
江奔宇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威严弥漫开来。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眼前这群心腹干将,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好!布置就是这样。提前做的(给李副社长的信、放风给镇上革委会、监视社长、准备投放鬼市的猪肉),天亮前务必到位。其它所有人,各自准备好该准备的家伙和脑子,车马钱粮、人手状态,都给我满弦待发!”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一字一顿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出手,时间初步定在明天下午苏国富发车之后!也可能是晚上!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等待最后指令!”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空气中只回荡着江奔宇最后那句沉甸甸的命令。没有喧嚣的口号,只有无声的肃杀在蔓延。每一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不同的火焰——愤怒、亢奋、紧张、专注、决绝。但所有目光,最终都汇聚在江奔宇身上,重若千钧地点了点头。这不是结束,是风暴来临前,短暂而蓄满力量的平静。楼下,秦嫣凤的脚步依然在不间断地巡视,如同守护着这片死寂而充满致命力量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