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掠过流沙海边缘嶙峋的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哨音。一堆小小的篝火在避风的岩凹下跳跃,勉强驱散着沙漠夜晚刺骨的寒意,却驱不散温见素心头的沉重。
火光映照着谢归宴苍白的侧脸。他闭目盘坐,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左臂的衣袖被撕开,露出从手腕一直蔓延到手肘的狰狞伤口。伤口附近的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数道蛛网般的暗金色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浮现,如同活物般缓慢地向上蠕动。温见素用清水和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但那暗金纹路仿佛有生命,仍在顽固地侵蚀。
“别白费力气了,”谢归宴睁开眼,声音有些沙哑,“沙鲛的‘蚀骨沙毒’,非寻常药石可解。只能以修为强行压制,待离开此地再寻解法。”他试图运转灵力,左臂肌肉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闷哼一声,豆大的汗珠滚落。
温见素心中一痛,毫不犹豫地取出贴身珍藏的玉盒,打开,拿出那片已经有些黯淡的七情花干枯花瓣。花瓣散发出的微弱清凉气息似乎让那些躁动的暗金纹路稍稍平复了一丝。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轻轻覆在谢归宴伤口上方。
奇迹发生了。花瓣接触到他皮肤上暗金纹路的瞬间,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七彩光晕。那些如同活物般向上蠕动的纹路,速度明显减缓,甚至隐隐有被逼退的迹象!虽然效果微弱,但确实有效!只是花瓣本身的光泽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黯淡了一分。
谢归宴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随即化为更深的凝重:“这花瓣…力量在消耗。”
“只要能压制住,消耗就消耗!”温见素语气坚决,将花瓣用干净布条小心固定在他手臂上,“总比看着它继续蔓延好。”
谢归宴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反对。他放松身体,不再强行运功压制,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微微侧身,将头轻轻靠在了温见素的肩头。
温见素身体瞬间僵住,心跳漏了一拍。这是第一次,强大如他,流露出如此明显的脆弱和依赖。
“看那边。”谢归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依旧低沉悦耳。
温见素顺着他的目光抬头。
刹那间,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屏住了呼吸。
死亡沙漠的夜空,纯净得如同被神只之手精心擦拭过的黑曜石。没有一丝云翳,亿万星辰毫无保留地倾泻下它们的光辉,密密麻麻,璀璨夺目,汇成一条横贯天穹、浩瀚无垠的银色河流。星河壮丽,亘古流淌,散发着令人心醉神迷又心生敬畏的永恒气息。篝火的微光在这宏大的天幕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真美…”温见素喃喃道,连日来的恐惧和疲惫仿佛都被这壮阔的星空短暂地洗涤了。
“是很美。”谢归宴靠在她肩上,目光悠远地投向星河深处,“但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星空下,还有比这更令人惊叹的奇观。”
温见素低头看他,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是什么?”
“天空之城。”谢归宴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缥缈感,“一座真正的,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上,以星辰之力为基石的宏伟之城。它的名字,叫做‘璇玑’。”
温见素屏息凝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那神话般的景象。
“璇玑城的居民,被称为‘观星者’或‘执矩人’。”谢归宴继续道,声音在静谧的星空下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不修仙魔,不敬鬼神,只信奉星辰运转的至理,穷究时空的奥秘。他们的力量体系与我们所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玄奥莫测。而那座城本身,就是一件空前绝后的造物,由传说中的‘星核’驱动,能在虚空中遨游,甚至…短暂地穿行于不同的时间碎片。”
温见素听得心驰神往:“那它现在…”
“陨落了。”谢归宴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在某个无法考证的古老纪元,这座辉煌的奇迹之城,一夜之间,自九天坠落,砸落在昆仑山脉深处。巨大的冲击撕裂了大地,改变了地貌,形成了如今凶险莫测的‘昆仑之墟’。璇玑城化作了废墟,它的核心‘星核’,以及记载着其所有智慧与时空奥秘的‘万象星图’,也随之失落。传说,它的毁灭源于一场失控的时空实验,引来了无法想象的灾难;也有人说,是他们窥探了星空最深处的禁忌,触怒了星空本身…”
温见素心头一凛,联想到尘缘镜中看到的月影潭恐怖黑影:“昆仑之墟…月影潭…难道就在璇玑城的废墟之上?”
“极有可能。”谢归宴肯定道,“而且,璇玑城,是那个时代已知唯一能稳定培育出‘七情花’的地方。七情花并非凡俗草木,它生于时空罅隙,汲取星辰潮汐之力方能绽放。璇玑城掌握了培育它的奥秘。”
这个信息如同闪电划破迷雾!温见素瞬间明白了守沙老人为何说月影潭凶险百倍,也明白了七情花为何会在那里!
就在这时,谢归宴似乎想到了什么,用未受伤的右手,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由暗青色古铜铸造的罗盘,罗盘边缘同样刻满了与尘缘镜风格相似的古老符文,盘面上则布满了密密麻麻、精密无比的星辰刻度和复杂交错的轨道。
这正是他之前提到过的、与引魂灯、定魄珠同源的圣物之一。
当“璇玑城”的名字被谢归宴再次清晰念出时——
嗡!
他手中的星辰罗盘猛地一震!盘面上那些静止的星辰刻度骤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中央那根原本静止的、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纤细指针,开始疯狂地旋转!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只留下一圈银色的光晕!
温见素和谢归宴都紧紧盯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
几息之后,指针的旋转速度骤然减缓,最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向了西南方——正是昆仑山脉的方位!紧接着,罗盘中央的空白区域,无数细小的银色光点凭空浮现,如同活物般迅速移动、组合、连接!
一幅极其复杂、浩瀚、且正在缓缓变化的立体星图,清晰地呈现在罗盘之上!星图浩瀚深邃,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宇宙纳入其中。而在星图的核心区域,无数的光点汇聚,隐约勾勒出一座悬浮于星河之上的、由无数几何水晶结构组成的宏伟城池轮廓——正是传说中的璇玑城!
星图还在演变。一条由最明亮的星辰光点连接而成的路径,从星图边缘(象征他们所在的位置)开始延伸,以一种极其复杂、迂回的方式,巧妙地避开了星图上标注出的数个散发着危险红光的区域(显然是昆仑之墟中的绝地),最终,无比清晰地指向了星图深处,一片被朦胧月影笼罩的深潭区域——月影潭!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月影潭的上方,星图还隐约浮现出两样东西的虚影:一个是一团不断坍缩又爆发的、炽烈无比的光核(星核?);另一个则是一卷缓缓展开、上面流淌着无尽星河与符文的光图(万象星图?)。一行由星光凝聚的古朴小字在虚影旁浮现:
「得其一,可定时空,掌七情,破万咒。」
温见素的心跳如擂鼓!这星辰罗盘,竟然直接给出了通往月影潭的安全路径,更揭示了破除诅咒的关键——璇玑城失落的核心遗物!
她激动地凑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就在这时,她敏锐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篝火光芒投射在岩壁的阴影里,有什么极其微小的东西在动。
那是几粒微不可察的黑色沙粒!它们正悄无声息地、如同有生命般,贴着地面阴影,极其缓慢地向谢归宴垂落在沙地上的、染血的绷带边缘蠕动,仿佛要钻进去,窃取什么!
“小心!”温见素头皮发麻,厉声喝道,同时下意识地挥手扫去!
那几粒黑沙在她手挥到的瞬间,“噗”地一声轻响,化作几缕极淡的黑烟,瞬间消散在寒冷的夜风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谢归宴眼神骤然冰寒如刀,目光扫过黑烟消散的地方,又落回星辰罗盘上那条指向昆仑深处的星光路径,声音低沉而肃杀:
“看来,觊觎璇玑城秘密的‘眼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还要急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