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门,他会进的。
但不是现在进。
更不会以现在这种方式进。
他要住在里面的人,当年是怎么将他们赶出来的,再跪着将他们请进去。
赵家后院。
赵子跃的两根断指已经接上了。
然而绑着木夹板的两根手指肿成了萝卜头。
巨疼如蚂蚁蚀骨一样密密麻麻席卷他全身。
更别提背后上面还有一道又一道藤条抽出来的伤痕。
赵子跃活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更没有受过这种折磨。
他趴在床榻上面,一会儿哀嚎惨叫,一会儿又咬牙咒骂。
赵二嫂心疼得眼泪汪汪,一边抹泪安抚儿子,一边见缝插针的对赵二叔道。
“那对乡下来的狗男女,太过分了,瞧把咱们家儿子打成什么样了!”
“他们怎么就这么恶毒啊!”
“可怜咱们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罪!”
“老爷,这件事情你不能不管啊,你可得为咱们儿子撑腰做主啊!”
赵二叔当然知道要为儿子撑腰做主。
哪怕不是因为心疼儿子,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他也得将那对打了他儿子的狗男女揪出来。
他赵明疏的儿子,不能白白让人打!
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他赵明疏还有什么脸面!
“你们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就是把宁州城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对打了咱们儿子的狗男女揪出来,让他们给咱儿子磕头认罪,赔礼道歉!”
赵明疏发狠道。
赵子跃趴在床榻上面昂起脖子,嗷嗷叫唤道:“不行!仅仅只是磕头认罪太便宜他们了!我要砸烂他们的手,敲碎他们的骨头,然后再把他们送去府衙,判他们一个流放之刑,让他们去大西北喝冷风吃沙子!”
嚎完又是嗷嗷嗷的惨叫。
赵二嫂连忙安抚他:“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这件事让你爹去办,他跟府衙的大人们熟,保管让那对恶毒的狗男女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着话,老门房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进门就哀嚎道:“不好了二老爷!二老爷不好了啊!”
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赵二叔要蹬腿闭眼了。
赵二叔正满心恼火,再让老门房一嚷嚷,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抓起茶杯就往老门房身上砸。
“放你娘的狗屁,你才不好了!”
那茶杯差点砸老门房脑门上去。
正二八经的土陶茶杯,真砸到脑门上面,就算不砸出个血窟窿,也得砸出一个大包。
望着地上四分五裂的茶杯,老门房心有余悸,赶忙跪地上去,又抬起手掌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
赵二叔见状,怒火方才散去几分,没好气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让慌张成这样?”
老门房捂住心口位置。
先前被踹的地方,到现在还在隐隐生疼。
谁能想到呢,当年瘦瘦弱弱的小娃娃,现在长得人高马大不说,还长出了一身杀气!
想到外面满眼杀气的赵四郎,老门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回道:“二老爷,希澈少爷回来了!!!”
“希澈少爷?”赵二叔拧起眉头,显然一时间没想起这个希澈少爷是谁。
他扭头问赵二嫂,正要问家里的孩子是不是谁改名字了,赵二嫂却已经反应过来,眼睛缓缓瞪圆瞪大,忙问老门房:“你是说,四房的那个小崽子?”
“对对对!就是四房的小少爷!”
这话一出,不说赵二嫂捂住胸口“啊”了一声,连赵二叔都惊得弹跳起来,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已经死在逃荒的路上了吗!”
当年,他暗中雇人调查过,得到的结果是四房一家离开宁州城后,就跟着城外遇到的队伍往西边走。
但是半路上,这群流民队伍遇到了泥石流,将近两百个人,全都被埋在了泥石流。
到现在,那些人的尸骨还埋在大山脚下的泥石流堆里,只怕早就化为一幅幅白骨了。
从那以后,便再没有四房一家的消息。
所以,他一直以为四房一家已经死绝了。
结果没想到,四房的小崽子突然回来了!
赵二叔咕咚吞咽了下,盯着老门房的眼睛问:“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赵希澈?”
“是他自己说的!而且他的眉眼,就跟年轻时候的四老爷一模一样!”
儿子长相随爹,这很正常。
所以,那场泥石流,还没让四房一家死绝死光?
赵二叔拧着眉头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一张面色黑沉的像锅底。
反倒是趴在床榻上的赵子跃,闻言不屑地哼哼两声,说道:“他回来做什么?这里已经不是他家了,让他赶紧滚!”
——别耽误他找那对狗男女!
老门房可没胆子将赵四郎赶走。
他要敢说半个“滚”字,希澈少爷还不得割掉他舌头啊!
所以他没敢接赵子跃这话,而是对赵二叔道:“他一来,就说要找二老爷您!”
“找我?他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没说!不过他是连名带姓叫二老爷您的!”
然后说了下他看到的赵四郎。
并且着重形容了下赵四郎的狠戾。
“二老爷您是没瞧见,希澈少爷跟小时候完全不一样了,长得又高大又壮实,往那里一站,就跟铜墙铁塔一般!”
“还有希澈少爷的眼睛,那眼睛里面冒凶光!乖乖!老奴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凶的眼睛!”
这话还真没有夸大的成分。
因为老门房活到现在这把年纪,确实没见过谁身上有赵四郎那股气质。
满满的压迫感。
目光看过来时,就仿佛有两把刀子朝他飞过来一般。
赵二叔和赵二嫂夫妻俩听得面面相觑。
“老四家的这个小崽子,该不会是回来找咱们报仇的吧?”
赵二嫂有些害怕。
赵二叔心里面也有几分忐忑,但是听见赵二嫂这话,他立马就不乐意了,狠狠横了赵二嫂一眼。
“胡说八道什么?报什么仇?老四是自己生病病死的,他娘和他那几个兄长是被山石咋砸死的,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二嫂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心说他爹的死是跟你没关系,可是他娘和他兄长们的死,却是跟你脱不了关系的。
毕竟,当初要不是你率带头侵占他们孤儿寡母的家产,逼得他们没活路了,他们也不会想着离开宁州。
不离开宁州,就不会遇上泥石流。
不遇上泥石流,就不会死。
但是看看赵二叔比锅底还黑的脸色,赵二嫂到底没敢把这些话说出来。
赵二叔也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这头来,他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后,便抬步往外走。
一个没爹没娘没亲人的穷小子,他还能怕了对方不成?
他倒要看看,四房这个命硬到山石都砸不死的小崽子,长成了怎样一头凶狼,敢不敢将他这个亲二叔撕成碎片。
赵二叔以为,赵家四房的其他人都死了,只有赵四郎一个人命硬活了下来。
心里面发着狠,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赵二叔一眼就瞧见自家院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背对着他,还看不见眼睛。
但正如老门房所言,年轻人长得人高马大,瞧着的确跟铜墙铁塔一样壮实。
这就是老四家的小崽子吗?
赵二叔艰难地在记忆中打捞,终于打捞出一个小男孩的模样来。
白白净净。
斯斯文文。
小男孩扯着他的衣袖,仰着小脑袋,用软糯的小奶音问他:“二叔,我爹说你最厉害了,你说,我爹还会回来吗?”
他指着后院假山的方向,笑着对小男孩说:“你爹呀,你爹在后院的假山那里呢。”
小男孩就往后院假山那边跑。
然后被另一个小男孩推进了荷塘里面。
“赵二老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清凌凌的声音忽然响起。
赵二叔被打断回忆,一个激灵回神,迎面就对上了一道冷冰冰的目光。
怎么形容这道目光呢?
赵二叔忽然感觉脖颈上面架了把寒森森的剁骨头!
他两条腿一软,竟是忍不住的踉跄起来。
来时构建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全失去了作用,赵二叔赶忙一只手扶住门框,另一只手借着袖子的遮掩,狠狠地掐了把自己腰上的软肉。
刺疼席卷赵二叔的全身,他眼中一下子冒出泪花来。
“希澈?希澈是你吗?二叔可怜的小侄子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呀!”
要不是早知道他这个二叔的本性,赵四郎险些都要被他感动到了。
他懒得看赵二叔假惺惺的表演,似笑非笑道:“二叔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不是早就知道我回来了吗?”
“……”赵二叔一顿,抹着眼泪问,“二叔……二叔不知道你回来了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几个月前,二叔半夜往家赶,路上撞翻了一个卖菜老爹的菜车,菜蔬撒了一地,二叔的马车不停,还说穷人的命不值钱,只管撞,撞死了你赔得起……”
随着赵四郎的提醒,赵二叔缓缓瞪圆眼睛,他指着赵四郎,震惊道:“那日偷走我的钱袋子,又害我摔破脑袋的年轻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