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郎万万没想到,楚伯非但没有关住话匣子,反而还彻底将话匣子打开了,直接往外倒。
他会跟楚伯念叨沈玉楼,是因为他看出了楚伯不是个喜欢多说话的人。
通俗点说就是嘴巴严实。
这种人有个特点,就是进了耳朵的话,就只是进去了,几乎没有再往外倒的可能。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发现,所以他那些平日里不敢呈现出来的心思,在楚伯面前才会变得肆无忌惮。
谁能想到他竟是看走眼了呢!
赵四郎面红耳赤,又尴尬又心虚,都不敢抬眼去看沈玉楼的眼睛,只是哀求地看着楚伯,求他老人家嘴下留情,可千万千万别再往下说了。
楚伯被他捂住嘴巴,倒也不生气,还乐呵呵的,额头上的皱纹都笑成了沟渠。
该捅破的窗户纸,他已经给捅得差不多啦。
后面的事情,就看两个小年轻人有没有那个缘分了。
将赵四郎的手扒拉开,楚伯说道:“行啦行啦,知道你小子脸皮薄,老头子我不说了就是。”
视线落在沈玉楼身上,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楚伯心里面忍不住为赵四郎担忧起来。
他这双老眼,一生阅人无数,不说眼光多毒辣多厉害,但看人,也能一眼看得八九不离十。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受过伤害,心房锁得太紧了,怕是不好追啊。
楚伯心中叹息,但他并没将这份担忧表现在脸上,而是一脸慈爱,笑着对沈玉楼道:“东街巷子的老李头,约我去茶楼喝茶,我就不陪你们啦,你们自己慢慢收拾吧。”
想到那间赵四郎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连窗户缝都拿手指头裹着抹布仔细擦拭过的闺房,楚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后,他拄着沈玉楼给他买的新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巷子口走去。
这么好的拐杖呢。
刚好拿去馋一馋老李头。
院子门口只剩下了沈玉楼和赵四郎。
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
赵四郎红着脸找补道:“楚伯他……他年纪大了,有的时候就喜欢胡说八道……你别听他老人家瞎说。”
沈玉楼想了想,点头认同道:“我以前常听人说,一个人被另一人念叨的时候,会打喷嚏,一个是想,两个是骂……我最近都没怎么打过喷嚏。”
言外之意:嗯你说得对,楚伯确实是在胡说八道,所以你放心,我是不会将他老人家的那些话当真的啦。
读懂她言外之意的赵四郎:“……”
突然很想找根针线把嘴巴缝上怎么办?
针线是没有的。
就是有,他也不能真把嘴巴缝上啊。
于是,赵四郎只能望着前面少女单薄的背影,懊恼地啪了下自己的嘴巴。
——让你不争气,没用的东西!
彼时阳光正好,赵四郎的身影被投影在地面上。
低头走路的沈玉楼,望着影子抬手做出来的打嘴动作,她不由得抿嘴一笑。
笑完之后又有些迷茫。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听不出楚伯话里头的意思?
刻意回避,是因为她还没信心负担得起这份感情。
赵四郎在宁州买的这套房子,虽然只是个一进的小宅院,但是院子挺宽敞的,东南角靠近院墙那里还有棵石榴树。
眼下正是石榴成熟的季节,一个个硕大滚圆的石榴挂在枝杈上面,沉甸甸的压弯了枝头,然后又在风的托举下起起伏伏。
看起来就好像在列队欢迎她似的。
沈玉楼让这个比喻逗乐了,两边唇角高高扬起,好心情抑制不住地往外流淌。
刚好朝她看来的赵四郎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看痴了眼,竟是忘记将手中刚摘下来的石榴递过去。
好在沈玉楼这会儿正好奇地打量院子,没注意到他痴汉式的目光注视。
小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脚下的青砖地面干干净净,扫帚簸箕等一应生活用具,也都摆放有序。
一点儿也不像两个男人住的地方那般杂乱。
尤其是赵四郎给她准备的房间。
房门一推开,沈玉楼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仔细一搜寻,这才发现,房门上面挂着一一束艾草。
艾草已经干透了,但是独属于艾草的清香还在,风一吹,淡淡的清香便往鼻孔里面,闻着就令人心情舒畅。
赵四郎见她盯着那束艾草看,便解释道:“宁州的蚊虫比较凶猛,门上挂束艾草,多少能起到点驱蚊虫的作用。”
沈玉楼深以为然。
艾草可是个好东西,不但能驱蚊虫,还能驱邪祟避晦气呢。
她才来宁州城的第一天,就遇上了赵家那边的人,这份晦气可得好好驱一驱。
想到这,沈玉楼摘下几片艾草叶子,团在掌心里面用力搓了两下,然后再用沾满艾草清香的手拍了拍身上。
嘴里面还喃喃有词地念叨道:“艾草洗全身,晦气不进门。”
驱完了自己身上的晦气,她还帮赵四郎也拍了拍。
赵四郎眉眼间都是笑意,满眼宠溺地望着她笑,由着她在自己身上施法。
他没觉得她多事。
反而还十分享受这一切。
只有真正在乎你的人,才会事事为你考虑的这么周全吧?
同样的想法也在沈玉楼的心间滋生。
因为赵四郎给她准备的房间,肉眼可见的用心,从桌椅板凳到床铺帐子,一应用具全都是新的。
甚至连帐子和被褥的颜色,也都是她喜欢的颜色。
还有桌子上喝水的杯子,杯身上面还雕刻了一片迎风飞旋的落叶。
每一个微小细节,都在告诉她,赵四郎有多么用心的为她布置了这个房间。
心头的感动无法言语,沈玉楼咬住嘴唇,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
赵四郎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一趟府衙。”
离开这么久,他也该回去报备一下的。
不过赵四郎并没有在府衙停留太久,说明自己晚归的原因后,他便径直往赵家所在的方向去。
路还是曾经熟悉的那条路。
赵家的宅子也还在他熟悉的那个位置,只是跟当年他们离开时比起来又扩大了不少,看起来更加的气派了。
看来,赵家人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赵四郎心中冷哼了声,抬手敲响了赵家的大门。
出来开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两只眼睛已经浑浊了。
赵四郎敲门时,他正在门房里睡得香甜。
突然被惊扰到好梦,心中本就不爽。
见门外又是张陌生的面孔,而且衣着也十分朴素,门房的不耐烦更加明显了,皱眉问道:“你找谁?”
门也只拉开一条缝隙,并没有让赵四郎进来的意思。
赵四郎挑眉打量了门房一下,笑道:“多年不见,你都老成这样了?”
门房一愣,忙揉揉眼睛,又仔细地打量了赵四郎一遍,见确实不认得他,当即便将一张老脸拉得老长,喝道:“哪来的愣头青,跑这里来攀亲戚来了?”
“攀亲戚?哼。”赵四郎不屑地哼笑了声,淡淡道,“你见过,人跑到狗家门口,跟狗攀亲戚的吗?”
这不仅仅是骂门房,而是连住在这个宅子里的所有赵家人,全都给骂上了。
门房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伸手抓起根棍子就往赵四郎身上招呼。
结果那棍子才刚举起来,就被赵四郎的大手掌攥住,然后夺过来,折成两段扔地上去,对瞠目结舌的门房道:“念在你曾服伺过我父亲的份上,我不跟你动手。我找赵家二爷,赵明疏。”
赵明疏,赵二叔的名字。
赵家四子,依次取名赵明雨,赵明疏,赵明风,赵明骤。
赵明骤是赵四郎的父亲,已故。
赵家大爷赵明雨运气好,听说三年前就病逝了。
现如今,赵家当家主事的,是老二赵明疏。
当年,就是这位二叔,最先张开大口,爬在他们孤儿寡母身上吸血的。
时隔多年,再次说出这个名字,赵四郎十分平静。
然而谁都能听出他平静语气下暗藏的风暴。
再想想赵四郎方才的话,门房忍不住又打量起他来。
然后看着看着,门房的眼睛便瞪圆瞪大,指着赵四郎,不可置信道:“你,你是四房的小少爷?!”
“看来你还没瞎到两眼昏发。”
赵四郎冷笑,语气中不无讥讽。
然而门房却顾不上他对自己的嘲讽。
门房像是大半夜睡在床上,突然兜头泼下来一盆冷水,瞬间睡意全无不说,还从头凉到脚。
他望着赵四郎,满脸惊恐,努力挤出一丝笑:“这么多年没见,奴还以为……”
——以为你们娘几个已经死了。
然而对上赵四郎冷冰冰的眼眸,门房到底没敢将心里面的话说出来。
他强撑着笑意说道:“多年没见,没想到小少爷已经出落的这般仪表堂堂了,老爷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也是极开心……啊!”
话没说完就发出一声惨叫。
赵四郎直接一脚踹在了门房的心口上面。
对于一个背主叛主又对主子落井下石的人,他能忍到现在才动手,已是极限。
老门房让他一脚踹得往后倒退三四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疼得老脸煞白,额头上面直冒冷汗。
然而对上赵四郎杀气腾腾的目光,老门房一个字都没敢再多说,赶忙爬起来去后院通报。
甚至连院门都想不起来要关上。
院门大开,赵四郎丝毫没有要走进去的意思,就背着双手站在院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