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翟林终于睡饱,伸着懒腰出门,却被院子里铺得满满的行装吓了一跳。
在院中石凳上等候多时的翟老爷清咳了一声,走过来说:“儿啊,平王负荆请罪,云州叛乱已平。朝廷为彰教化,重开恩科。你自县试过了,于功名上一直也没有个长进。
以为父看,不如你这次也去府试科场上转转,若中了呢,自是光耀门楣,与人做亲也会被高看一眼。若不中,就当出门游玩,长长见识了。”
翟林瞧了他一眼,翟老爷那双笑眼越发眯到一处。翟林说:“我不想出去。”
“为何?你不是最喜欢四处游览吗?”翟老爷挥袖把远处的景致指了一圈,饱含着无限深情,感叹道,“你看,这深秋时节,景色是多么怡人啊!
州府里必定是美人如云,美酒如诗,琼楼玉宇间丽影绰约……啧啧啧,我儿,你何不趁着年轻,多去见识见识呢。”
“嗯,阿爹说的对。州府里那些胭脂俗粉也就罢了,奇就奇在还有南风楚倌呢,那里的小倌最是绝色,我也早想去见识见识了。”
翟老爷脸上神色变幻莫测,许久,他又撑起笑意说:“也罢,年轻人爱玩闹也是常有。既如此,这就趁早动身吧,行装我都为你准备妥了。”
翟林敛起脸上戏谑,摆弄起手边的罗盘。
“我儿,这就起身吧。”翟老爷热切地催促道。
“我昨日占卜得了个下下签,从卦象上看,今日不宜出行。”
“这占卜之术嘛,也不能全信,圣人言……”
“卦语说若有违逆,必横死半道,尸骨无存。”
翟老爷脸上的笑容僵住,冷哼了一声,带着众人乌压压一起走了出去。路过岳鹰院子,院门仍是紧闭。
“去,再送两个婢女进去,把她看牢了。今日不准郎君再去寻她。”
“老爷,”管家为难道,“小的何止送了一次?小郎君拦着不许啊!还说不要让小人打扰他二人……独处,我那日连问一问她身边的仆人去了哪都被郎君打了一顿!”
“孽畜,孽畜啊!”翟老爷对着墙角的一棵树痛骂,又转过身指责管家,“你也是真蠢,你就不能背着他,悄悄把人送去?
另外,今天夜里,一定要早早去几个人守住他院门,就是把他捆了也不能让他出了那个院门。等人捉住了,任他再闹也没了法子。”
院里的丹炉重新燃起了火,袅袅青烟在空中纠缠,翟林把捏在手里许久的木炭丢进火堆,快步走进了屋内。
是夜,冷月如霜悬于中天,将青瓦白墙的翟府切割成明暗交织的棋盘。二十余道黑影自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悄悄逼近,裹着软布的靴底落在屋顶上,发出轻轻的咔嚓声。
他对着躲在院门后的同伴挥了挥手,两纵人快步逼近主屋,从窗口和房门一起攻入。为首之人快步逼近床榻,将刀架在卧榻之人的脖颈,冷声道:“绑起来。”
他身后的人闻令朝前,在揭开被褥的那一刻止不住后退了两步:“大人……”
火折很快捻亮,被褥下,一个绑成人形的肥硕布偶从被下露了出来。那布偶的脸上,甚至还蒙着细纸,画出了眉眼,令人惊悚。
官道上,细碎的车辙声碾过。一个满载药材的木轮车吱呀摇晃着,岳鹰从半尺厚的炉灰堆中惊起。一片漆黑里,隐约有人赶驴的声音。
她伸手去推支在炉灰筐上的麻袋,后脑却猛地磕在车厢板上,震得满耳嗡鸣。鼻间仍残留迷昏香的味道,岳鹰听见翟林在前头高声说:“困了再睡会儿吧,明天一早,就安全了。”
她张开嘴想要大骂,却被颠簸带进了满嘴满鼻的炉灰,紧跟着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翟家庄里灯火通明,庄丁举着火把挨家挨户地敲门。管家站在暗处向翟老爷招手,翟老爷对着身边一个沉着脸的陌生武夫告罪一声,快步走过去,悄声问道:“不赶紧帮忙找人,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呢?”
“老爷,小郎君不见了。”
“什么?”远处的武夫闻声看过来,翟老爷忙对着他笑了笑,又压低了声音问,“不是让你们把他看住吗?”
“天一黑小的就派人去了,当时郎君屋里已经掌了灯,人影就映在窗子上,一直坐着看书。再后来,灯熄了,小的还以为他早就歇息了。
刚出事儿那会儿,我怕她逃进郎君的院子,再连累咱们,就斗胆闯进去看了。结果,结果,这……”
管家递给翟老爷一个纸片,正是剪成人影的“翟林”。
“送到徐大姑娘院子里的那两个婢女,也被绑在郎君屋里,至今还没有醒过来呢!”
“蠢材!快把人叫醒,交代她们务必要把严嘴风。还有,赶紧多派人手帮忙找人,一定要赶在那帮人之前,把林儿择出来。到时候,就是打晕了他,也要把他带回来。”
管家快步在黑暗里消失。翟老爷调整着表情,笑容可掬地上前说:“大人,宅院里搜了三遍。明明晚饭时人还在房子,此时却人影都不见一个!大人您说,这会不会鬼魂作祟,把她掳去了吧?”
“鬼魂作祟?”
“大人有所不知,祖上在这里置业之前,此处是早年的战场,埋了许多马革裹尸的壮士。小可建庄以后,虽多有祭奠,但这鬼魂啊,时不时就要跳出来现行。就说前些年吧……”
翟老爷的声音缓缓低下去,混在人群里的一个高大身影,慢慢后退,消失在一片长着白芷深棵的药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