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轩披着外衣坐在正屋,润湿的发丝垂在胸前,被抽打得通红的脸上叠着指痕。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说吧。”
吉敏扑通一声跪地道:“郎君恕罪。是属下一时大意,想着守卫的兄弟一路奔波,需要休整,就放他们回去了。
郎君洗浴一向不喜人侍候,属下也不曾想到别院外层层护卫,内里竟有人如此大胆……”
念禾也在一旁磕头:“奴婢依郎君的吩咐,这半天都在西外厅清点新送来的宝物,听人说她要去临梧院才赶过来……是奴婢错了,奴婢认罚!”
岳鹰用脚趾抠地,面色通红,一颗头恨不能低到地层里去。
她讷了半日,终于开口说:“是我走错了院子,并不怪他们。情急救人,有些事也是难免。居士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所以,为着让你口风严谨,还要多给银子是吗?”苏景轩摆弄着手里的茶碗,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岳鹰将心一横,道:“若是居士说服袁郎君早日结账。岳鹰愿意即刻离开,忘记所有一切,今生再不扰着居士。”
苏景轩轻轻捻动着手里的青花瓷碗,忽的将碗盖一顿,道:“晚了。袁英积已经被我送回去了。”
岳鹰慌了:“他……他怎么走了?”
“他为了建功立业,自然是得了好消息就赶紧走了。难不成,你以为……”苏景轩微微扬起头道,“他会对你念念不忘?”
岳鹰茫然道:“他没说什么时候还钱?”
苏景轩低头喝起了茶水。
岳鹰抱拳施礼道:“今次是岳鹰唐突了。多谢居士这些日子的照看。家中琐事繁多,岳鹰这就告辞了。”
苏景轩被茶水烫了一下,顾不得疼痛,急忙喊道:“慢着。”
岳鹰回身道:“居士放心,我适才忙着救人,其他的也什么都没看见。回去后,也一定闭嘴不言。”
说到这里,岳鹰又想起了袁英积过往的矫情,胸口瞬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男女虽然有别,但身体发肤对世间生灵而言终归不过皮囊。
就算富贵些,终究也不比别人多长点什么。不过是一片没什么出奇的皮肉而已,还不如街上的猪牛马羊肉紧致,又有什么值得我念念不忘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这会子出发,兴许还能追上袁英积讨债。
苏景轩起身朝前,看到俯身在地的吉敏肩头正可疑地耸动着,上前踢了他一脚。吉敏忙抬头对着岳鹰匆匆离去的背影喊:“岳娘子留步!郎君还有话要问。”
岳鹰停下脚步:“何事?”
“这个怎么算?”苏景轩举起那个金灿灿牌子,正中的莲纹上,赫然一排牙印。
岳鹰赧然:“不曾咬下什么。”
莲纹牌一下一下叩击掌心,苏景轩玩味笑道:“多一点什么也是不能的。”
岳鹰扣着手心,低声问:“那你想怎么样?”
“要么赔钱,要么他欠的酬金我给你,你签个卖身契给我。”念禾和吉敏交换了个眼色,彼此都有些讶异。
只见岳鹰蓦地抬头,抿了抿嘴唇说:“既然钱不凑手,生死就由命了。我岳家的女儿,从不卖身。”
念禾在苏景轩身后直冲她使眼色:“阿鹰,你可知道,你刚刚差点害了我家郎君性命?我家郎君既往不咎,还施恩留你,你怎么能这般说话?”
“是他自己身子不好。”
“胡说,分明是你把红幔丢在我们郎君身上,才害他犯了旧疾。”
“一块破红幔都怕,算什么好汉!”
“你竟敢这样说我们郎君?!”念禾真生气了,怒斥道,“如果你不偷看他沐浴,会有这样的事吗?”
“我……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那样的事都做了,还装什么装?”
“我只不过情急之下从桶里把他捞出来,又给他渡了几口气,难不成还是我处心积虑,想把自己卖给他?”
“够了!”苏景轩脸色几经变换,脸上的指痕已有些发青,念禾只瞟了一眼就立马止口,又把头垂了下去。
“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苏景轩对上岳鹰薄怒冥冥的眼睛:“你义兄也不找了?”
“你找到他了?”岳鹰迟疑问道。
苏景轩慢慢往后踱步,走至吉敏面前,又踢了他一脚,方款款坐下:“吉敏,你来说。”
吉敏收拾着表情,从地上起身,肃然道:“吉成传回消息称,当日岳娘子带袁郎君离开后,方正几人坐船抵达西峰渡,之后又返回去寻你们,恰遇到前来接应的水匪,被捉进寨子去了。”
岳鹰的心猛地一沉:“寨子在哪?”
“在……”
苏景轩“咳”了一声,吉敏立马改口说:“在哪里自然是要看岳娘子的表现了。”
苏景轩缓缓喝了一口茶水,把茶碗放回桌面,开口说:“你为朝廷立了功不假,却也是机密要事的知情人。而你们这几个人又都长了舌头。”
岳鹰突地想到这一层,后背渗出汗丝来:“我对天发誓,密信的事我绝不外传。”
“那只狼若指天发誓,说若你放了它,它就不再咬人,你信吗?”苏景轩居高临下,声音凌然。
岳鹰忽的抢身,从门外侍卫腰间拔出佩刀,格在脖子上,高声说:“密信的事,义兄一家并不知晓。岳鹰愿意一死解居士心忧,只求居士放过他们性命。”
眼见那刀刃就要割破喉咙,她手臂一麻,佩刀跟着一枚变了形的银丸一起哐啷落地。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待吉敏收回招式,愣在一旁的侍卫才醒过神来,赶紧拾起刀挂在腰间,用手紧紧护着。
苏景轩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有小厮沿着回廊跑来报信:“郎君,宋大娘子听闻消息,匆匆赶来,现下已到院门外了。”
苏景轩摆了摆手,念禾忙起身捉住岳鹰的右臂,哄劝道:“阿鹰,再大的事都有得商量,就是救你义兄也得筹备不是?郎君还有事要办,我带你去歇息。”
岳鹰甩开她大步离去,念禾忙跟了上去。
回廊另一端,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中年美妇,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青衣侍女,缓步而来。
隔着游廊看见岳鹰的背影,她开口询问带路的小厮说:“她就是那个浑身是血,倒进轩儿怀里那个?”
小厮在她侧前方停下,恭谨答道:“是呢,小的们也奇怪呢,郎君的旧疾那天竟然无碍。”
妇人微微颔首,加快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