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遗传了母亲的清秀,却带着父亲眉宇间的一丝英气,只是长期的病痛让她脸色异常苍白,身形也显得过于单薄。
此刻,她正半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枝头跳跃的小鸟。
董浩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削着一个苹果,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落下来。他削得极慢、极专注,仿佛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事,粗糙的手指捏着小小的水果刀,动作却异常轻柔,生怕惊扰了女儿望向窗外那片刻的宁静。
他的目光,时不时从苹果移到女儿苍白的侧脸上,那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疼惜和一种深沉的、无言的守护。
经过总院专家团队的全力救治和数月的精心化疗与护理,那令人心焦的苍白终于从她脸上一点点褪去,健康的红润如同初春的花蕾,重新在双颊绽放。
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状况一天比一天好,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重新有了神采。
当主治医生拿着最新的检查报告,微笑着走进病房,郑重宣布“董建华同志已经脱离危险期,进入康复阶段”的那一刻,董浩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刀尖险些划破指腹。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医生开合的嘴唇,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的真实性。
那张饱经风霜、刻满岁月沟壑的脸上,先是凝固般的空白,随即,肌肉剧烈地抽动起来,眼中瞬间涌起一片浑浊的、巨大的水光,像被巨石投入的死水潭。
他几乎是踉跄着站起来,却又怕惊着女儿,只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无声地颤抖。
邓亚梅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看着女儿眼中重新燃起的生命光彩,再也无法抑制,将脸埋在女儿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董浩伸出颤抖的大手,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同时覆在了妻子和女儿的手背上。三只手紧紧交叠在一起,传递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无法言说的重量。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最终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好…好…好…”
六行泪水滴落在紧紧交叠在一起的三手上。
这泪水,是熬过漫长黑夜终于见到曙光的狂喜,是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更是对命运无常的深深感慨。
王国铁局长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特意和冯坤政委一起再次来到病房看望。
冯坤显然做了功课,知道董建华喜欢运动,尤其爱打乒乓球。他笑着递上一个精致的礼盒:“建华,听你爸说你以前可是月河村的‘乒乓小将’?来,试试这套新的运动服,看看合不合身?等你好利索了,我让警卫员小刘带你去咱们管理局的士官俱乐部打球!那里的球台可是专业的!”
董浩站在女儿床边,闻言,嘴角终于艰难地、却是发自内心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久违的、带着苦涩又充满希望的笑意。他看着女儿眼中亮起的光,对着冯政委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骄傲:“她…小时候,打遍村里没对手。”
王国铁则走到床边,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董建华瘦削却已显生机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孩子,好样的!扛过来了!你父亲……”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旁边眼中含泪、紧握着女儿另一只手的董浩,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感怀,“你们现在多么幸福,虽然是迟到的幸福,但是毕竟结果是好的,是幸福的结局就好嘛!”
王国铁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董浩心中最沉重也最滚烫的闸门。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紧握着女儿手背的手上。
他抬起另一只粗糙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雨后见到彩虹的愉悦,却也燃烧着一簇名为“欣慰”的火焰。他望着女儿,用力地、无声地做着口型:“你爸和你的身体健康越来越好了,庆幸…高兴…”
这个时候,王国铁从军装内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金光熠熠、造型庄重的勋章——盾形底托,交叉的步枪与麦穗拱卫着中央的五星,下方镌刻着四个遒劲有力的字:战斗英雄。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枚勋章上。
“这是……”王国铁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是你父亲……当年……在极其危险的情况下,获取了关键情报,帮助我们一举摧毁了一个敌人据点……挽救了很多战友和群众的生命……他……作为一位战地医生,竟然还能……。”
随着王国铁的讲述,董浩的身体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他死死盯着那枚勋章,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刚刚恢复记忆的董浩努力的根据首长讲述在对碎片化的记忆进行修复固化。
他紧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死紧,强忍着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鸣,只有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沿着深刻的脸颊纹路蜿蜒而下。
他的目光落在董建华脸上,充满了期许和托付:
“现在……该交给你了。孩子,拿着它。这上面……有你父亲的……热血和……浩然正气。”
董建华既惊喜又疑惑不解,父亲的军功章为什么由首长保管。
王国铁首长看出了董建华的小心思,微笑的说:哈哈!你爸爸当时由于身体健康原因,我们不得不暂时替他保管,现在好了,物归原主。哈哈!”王国铁首长又是一阵子哈哈笑。
董建华的目光从母亲含泪的脸庞,移向父亲董浩。
董浩迎上女儿的目光,那目光里有询问,有一种懵懂的承接。他眼中噙满了泪水,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拿着,孩子。” 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亲自递过去,却又在半途停住,只是用那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手,无比轻柔地、带着无限鼓励地,在女儿的手背上,重重地按了一下。那一下,仿佛传递了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嘱托,以及一个父亲最深沉的信任。
董建华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火炭,又像是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接过了那枚沉甸甸的勋章。金光在掌心流转,冰冷的金属触感下,仿佛有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涌入她的血脉。
她低下头,凝视着那枚勋章,仿佛透过它冰冷的金属光泽,触摸到了父亲那颗炽烈如火、为信仰和职责而燃烧自己青春。泪水无声地滴落在勋章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董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女儿的动作,看着她接过勋章,看着她落泪,他布满泪痕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是痛楚,是骄傲,是释然,更是一种看到生命和精神得以延续的、近乎神圣的慰藉。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按在手背,而是轻轻地、带着无限疼惜地,用指腹揩去了女儿脸颊上滚落的泪珠,动作笨拙却饱含着一个父亲最深沉无言的爱。那一刻,病房里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无声的父女羁绊而变得温暖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