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赵顼的声音陡然拔高:“黄忠嗣…忠勇体国,功勋卓着,值此北疆用命之际……特加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总揽…北伐辽境一应军务!
河北、河东、陕西诸路,乃至京畿禁军…凡涉北伐之调遣,皆听其号令!无需…再经枢密院及三省核议!见其令…如朕亲临!”
“天下兵马大元帅”!
这个封号,在北宋百余年的历史中,几乎从未出现过。
它意味着超越了所有制度、所有衙门的绝对军权!
是皇帝将整个帝国的兵锋,毫无保留地交到了黄忠嗣手中!
王安石等人听得心头剧震,却无一人敢出言反对。
他们深知,此刻唯有如此,才能让黄忠嗣在辽东放手一搏,不受任何掣肘。
交代完这一切,赵顼仿佛耗尽了力气,重重地靠在软枕上,胸口剧烈起伏。
“拿纸笔来,朕要亲自写信给允承!”
“官家…”王安石看着皇帝虚弱至此,心痛如绞,声音哽咽:“您…您要写什么?让臣代笔吧!您龙体要紧啊!”
章惇、林从文也连忙附和:“陛下!保重圣体!”
赵顼扯起一抹极其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笑容,微微摇头,目光望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遥远的北疆:“朕…还死不了。御医…不是说了么?急火攻心,静养…便好。”
他喘息几下,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王中正…取笔墨…纸来!”
王中正含泪应诺,飞快地取来矮几、御笔、朱砂墨与上等素笺,小心地安置在龙榻旁。
赵顼在王中正的搀扶下,艰难地撑起身体,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支沉重的御笔。
笔尖蘸满了浓重的朱砂墨,如同饱蘸了心血。
王安石等人看着他执笔时那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看着他苍白脸上那抹坚毅的神情,再也忍不住,纷纷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陛下!保重啊陛下!”
赵顼恍若未闻。他凝神静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在笔尖,缓缓落于素笺之上:
吾弟允承:
见字如晤。
京中鼠辈,跳梁一时,兄已尽数拔除,不足为虑。宵禁已行,宵小敛迹;
枢机重地,介甫、子厚、正则坐镇,必保中枢安稳,粮秣秣军需,源源不绝。
弟可放手施为,兄于汴京,静候佳音!今授弟‘天下兵马大元帅’之节钺钺,凡大宋兵锋所向,皆由弟执掌生杀!
凡涉辽东战事,弟可一言而决,便宜行事!六部三省,枢密三衙,但有掣肘,弟可持兄所赐天子剑,先斩后奏!
兄予弟全权,信弟如信己!北疆风烈,刀兵凶险,弟务必珍重己身。兄知弟胸藏丘壑壑,腹有良谋,辽东万里河山,女真辽虏,尽在弟彀彀中。
然沙场瞬息万变,兄唯愿弟:谋定后动,以正合,以奇胜,摧锋陷阵,所向披靡!吾弟!
大宋国运,北疆得失,天下安危——皆系于弟一身!
兄在汴京,翘首北望,待弟旌旗所指,犁庭扫穴,复我汉家故土!
待弟凯旋之日,兄必亲迎于汴水之滨,与弟痛饮三百杯!兄顼,手书。熙宁六年五月十日。
最后一个字落下,赵顼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御笔脱手,在素笺上滚落一道刺目的朱痕。
他猛地一阵呛咳,点点猩红溅落在信笺末尾,如同盛开的红梅,印在“兄顼”二字之旁。
“陛下!”王安石等人惊骇欲绝,扑上前去。
赵顼却只是无力地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那封染血的亲笔信,声音微弱却不容置疑:“快…八百里加急…最快速度…送…幽州…黄忠嗣…亲启!”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福宁殿内,顿时一片大乱。
御医仓惶而入,呼喊声、哭泣声响成一片。
然而,那封承载着帝王无限信任与重托、沾染着帝王心血的信笺,已被王中正颤抖着装入鎏金铜匣,火漆密封。
一名皇城司最精锐的信使,身背铜匣,在殿前司禁军的重重护卫下,冲出宫门,冲过死寂的汴京街道,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马蹄声碎,踏碎了汴京的沉寂,也踏上了通往幽州的漫漫长路。
帝国未来的命运,北疆燃烧的战火,此刻,都系于这一骑飞驰的信使,系于那封染血的嘱托,更系于那位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权柄、即将在辽东掀起滔天巨浪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黄忠嗣!
汴京·福宁殿外廊庑
王安石匆匆赶到福宁殿外时,正遇上同样面色凝重的章惇与林从文。
殿内御医进进出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介甫公!”林从文率先看到王安石,快步迎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方才内侍来报,太后听闻官家再度昏迷,凤驾已离庆寿宫,正往福宁殿而来!”
王安石心头猛地一沉,如遭重锤。
他何尝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高太后虽名义上退居深宫,不预朝政,但其对旧党诸公的倾向性朝野皆知,数次隐晦的表态都对新政颇为不利。
此刻官家昏迷,人事不省,正是权力最敏感、最脆弱的时刻。
若太后以探视之名,再行劝诫或施压,甚至流露出对黄忠嗣、对辽东战事的不满,无异于在官家本就危殆的心头再插一刀!
御医的“静养勿扰”此刻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章惇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显然已深思熟虑,不等王安石开口,语速极快地说道:“使相,正则兄!情势危急!
官家昏迷,御医再三叮嘱,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
太后……她老人家心系官家,慈爱之心天地可鉴……”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然,太后素来与旧党亲近,言语间难免流露对辽东战事、对黄允承的疑虑。官家如今这状况,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都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林从文脸色铁青,他作为皇城司实际掌控者,深知其中凶险。
章惇未说完的话,他心知肚明——高太后的态度,极可能成为压垮官家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政治连锁反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起伏,眼中寒光闪烁:“子厚所言甚是!官家龙体安危,重于泰山!此刻绝不能再冒丝毫风险!”
他目光如电,扫过王安石和章惇,“皇城司的令牌,还在我手里。”他这句话掷地有声,暗示着手中掌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