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六月二十七日
升乡寨内,刘能奇听着马老六的回报。
“权将军探明了,这一带真正说得上话的实力派,是石含山里的刘文煌!此人非同小可,身边多是棚户和逃奴,在绿林道和那些苦哈哈里面名头极响,他们兄弟几个占了五个寨子抱成一团,把整个石含山区经营得铁桶一般,石含山里面到处都是他们的田地,而且他们有喽啰三四千还有两三万百姓跟随他们。”
“哦?详细说说这个刘文煌。”
“此人原名京,小名金,吉安府泰和县人士,据说年少时是某大户人家的家奴,不堪忍受盘剥,这才入了石含山落草,因其出身和仗义,在奴仆、棚户这些人群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他手下几个结义兄弟如魏成凤等人,也都是敢打敢拼的角色。”
“刘文煌正是我们需要联合的对象!我们初来乍到,虽有兵力但地理不熟,在本地缺乏根基,若能与刘文煌联合,借助他在绿林和底层百姓中的声望,我们便能真正在此地扎下深根,进可攻,退可守,将来官军来剿,咱们也不至于只能硬碰硬。”
“马哥觉得和他们联合没有什么问题吗?”
“权将军,我觉得没有。”
得到马老六肯定的回复后,刘能奇对旁边的书办说道:“先生,准备一份名帖,措辞要客气,另外老于你备上三十套铠甲,用油布包好,作为见面礼。”
“马哥你派一个塘兵将名帖和我的意思带到石含山,就说我刘能奇两日后亲自上山拜访刘大当家,共商大事!”
两日后,石含山主寨。
山寨险要一路关卡林立,可见刘文煌治军严谨,刘能奇只带了李来亨和四名亲随,赶着一辆驴车上面有用油布包裹的铠甲,跟着引路的小头目,来到了聚义厅前。
一个年约三旬、身材精壮、皮肤黝黑、目光炯炯的汉子带着几人迎了出来,他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却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正是刘文煌。他拱手道:“这位就刘兄弟吗?听闻令尊名震中原,这次刘兄弟大驾光临,我石含山蓬荜生辉!在下刘文煌!”
刘能奇并没有因为他只对自己义父说了好话而生气在他看来这就不是溜须拍马的人,如果一上山刘文煌就说他名震中原,那他直接扭头就走,虽然他有点名气但完全达不到震中原的效果。
很快刘能奇也抱拳还礼道:“刘大当家客气了!刘某冒昧来访,打扰了山寨清静,还望海涵,久闻大当家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请!”刘文煌侧身将刘能奇让进聚义厅。
厅内布置简朴连山寨大当家常见的虎皮交椅都少见喝水的碗也没有用景德镇的官窑更没有什么豪华的梨木、红木家具,刘能奇一路上山时看到了至少数千亩长着稻谷的田地,刘文煌这人想要过好一些只需要多盘剥几分,但是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双方分宾主落座寒暄几句后,刘能奇便直接切入正题:“刘大当家,刘某是粗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前来是真心想与您和石含山的各位英雄交个朋友,共谋在这乱世中的一条出路。”
刘文煌点了点头:“哦?愿闻其详。”
“如今朝廷昏暗、官绅贪暴、民不聊生,我部自北而来,虽占据了升乡、砻头二寨,但也知道欲在赣西立足,非与本地豪杰携手不可。”
“大当家在此地根基深厚,一呼百应,我部弟兄久经战阵,都是能与官军九边精锐列阵而战的,至于打江西官军更不在话下了,若我们两家联合,一则可保石含山及周边安宁免受官府欺凌,二则可整合力量伺机而动,你们也不用再躲藏在山里想出去也只能偷偷摸摸的去,三则可为这赣西乃至江西的穷苦百姓,打出一片新天地,大当家在棚户和逃奴群体中号召力如此强,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他们生活苦哈哈没有一点盼头吧。”
他话音刚落,刘文煌的结义兄弟魏成凤便忍不住拍案叫好:“说得好!刘兄弟快人快语!老子早就受够了这窝囊气,我们山寨兄弟数千,但常年被山下的两个巡检司压制,不是不敢动手而是害怕引来官军,南赣巡抚驻地和南赣参将的兵离我们都不远,现在刘兄弟你们拿下了巡检司也算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我觉得跟你们干有前途。”
刘能奇听说他们能被巡检司压制这么久也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陕西的掌盘出道就能捏死巡检司官兵了,不过既然是联合这些话语自然不好说出口。
但另一个寨主王鹏却皱眉道:“刘兄弟,你们是过江龙来去如风,我们却是地头蛇寨子里有田有家业大部分弟兄有老有小,一旦与你们联合目标太大,引来官军重兵围剿,我们这些基业怎么办?官军不需要死战,只需守着我们的田地,就能困死我们!”
刘能奇正色道:“王寨主顾虑的是,但请想一想,即便不与我等联合,官府和士绅可曾放过欺压你们?你们躲在这山里,就真能永享太平吗?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我部并非只想流窜,我们也屯田,也经营窑厂,所求者,正是一块能安心发展的根基之地!与诸位联合,便是要将这根基打得更牢!”
刘文煌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缓缓开口:“刘兄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联合之事,关系到我石含山数千弟兄两三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非同小可,可否请将军到偏厅稍作休息,容我与几位兄弟商议片刻?”
“理当如此。”
刘能奇站起身,从容地带着李来亨等人退到了旁边的偏厅休息。
聚义厅内,争论立刻响起。
魏成凤急道:“大哥还商量什么?刘兄弟说得在理!咱们以前就是太憋屈了,你看看人家北边来的,杀藩王,捉巡抚,跟边军硬碰硬痛快的很啊,咱们打个巡检司都瞻前顾后,跟他们合兵咱们也能扬眉吐气!”
王寨主反驳:“老魏!你光想着痛快!官军要是真大军压境,他们老陕可以跑,我们往哪儿跑?山里这些田这些房屋,可是兄弟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另一个寨主也附和:“是啊大哥,咱们现在这样虽然受气但好歹还能过活,跟了他们,就是彻底造反了以后没有回头路了。”
刘文煌一拍桌子,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看向这些结义兄弟沉声道:“都别吵了,你们以为我们不去招惹官府,官府就会放过我们吗?我们占山为王,收纳逃奴,在官府眼里早就是心腹之患,现在不动我们不过是还没到时候,或者觉得代价太大!”
“咱们差什么?咱们比那些北边来的老陕差什么?是缺胆子还是缺力气?他义父刘处直当初造反,也不过是个军户,就敢直面九边精兵!我们为什么到现在连打个巡检司都不敢?就是因为总想着退路,总想着还能躲。”
“这些老陕来了半年多,只稳稳控制了两个市镇,练兵、屯田、烧瓷、做生意,他们是想扎根!他们为什么找我们,就是看中了我们熟悉本地,看中了我刘文煌在楚赣绿林、在那些奴仆棚户中间还有点名望,他们是强龙需要咱们这地头蛇引路,这是我们的机会!”
“所以合则两利,不仅要合还要真心实意地合!趁着现在官府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借着这帮老陕的精兵和我们的人望,迅速壮大!打服山外那些欺压我们的官绅,我们每次想去卖些粮食总是被恶意压价,每每想出口气,但是那些官绅谁知道有那些官面人物罩着,所以咱们在这里憋屈了十年了。”
“现在合作正是时候,等官军腾出手,或者等这些老陕觉得我们没用了自己干,我们到时候连口汤都喝不上!”
他这番话说得透彻,点明了危机和机遇,魏成凤听得热血沸腾,连之前反对的王寨主等人也陷入了沉思,脸上的抵触之色渐渐消退。
片刻后,刘能奇被重新请回聚义厅。
刘文煌代表众人,抱拳郑重道:“刘兄弟让你久等了,我们兄弟商议已定这联合之事我们干了,从今往后石含山上下,愿与权将军及南路军弟兄同进同退共谋大事。”
刘能奇脸上露出了笑容也抱拳道:“好!刘大当家果然深明大义!能得诸位英雄相助,真乃我克营南路军之幸!”
他随即示意亲随将那车铠甲推上来,“区区薄礼三十套铠甲不成敬意,权当刘某给各位兄弟的见面礼!”
油布打开,崭新的铠甲在厅内火光下闪烁着寒光,魏成凤等人眼睛都看直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精良的官军制式装备,这份厚礼更是坚定了他们的决心。
刘文煌郑重收下:“多谢权将军厚赠,联合具体事宜千头万绪,还需细细筹划。”
刘能奇点头:“正当如此,三日后我在升乡寨设宴,恭候刘大当家及各位寨主大驾光临,届时我们再详谈合兵、钱粮、驻防等细则,如何?”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