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帅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他回到夔东已经是崇祯十年正月了,梳理地方势力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写,目前的视角就转向南路军那边,时间也往回倒几个月。
崇祯九年,六月盛夏
在江西布政使司吉安府永宁县西部的楚赣交界山区,刘能奇率领的南路军已然在此站稳了脚跟,这里处于两省交界官府力量较为薄弱。
升乡寨和砻头寨,这两个位于永宁县的市镇也是日后的宁冈县,不过明代还没设立但因为处在龙江附近也是一座繁华的市镇了,如今飘扬着南路军的那面大旗和代表中吉营的青色三角旗,城墙得到了加固各处哨卡林立,平地被开辟出来种植着些瓜菜补充军粮,更深处七溪岭的山坳里,隐约传来士卒操练的呼喝声和兵器碰撞声。
升乡寨内一所砖制房子,刘能奇穿着一件葛布单衣,仍不免汗湿后背,他正听着陈石头和李来亨汇报情况。
“权将军,咱们现在能拉出来打仗的,除了以前的老兄弟,还在本地吸纳了六百人现在有三千人马,新兵也都经历了半年的训练了。”
陈石头带着一丝自豪说道:“粮草也还充足,从附近几个合作的庄子采购的粮食,加上咱们自己开荒种的一点,撑到秋收问题不大。”
李来亨也补充道:“哨探回报,永宁县城里依旧没什么动静,县城巡检司也老实得很,最近广东那边过来的商队提到,好像南直隶的松江府、苏州府那边,对泰西的玻璃器、自鸣钟之类的小玩意需求很大,价格翻了几番都不止。”
刘能奇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一直负责对外联络的于寿阳:“老于,和砻头寨巡检司王巡检的买卖,谈得如何了?”
于寿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权将军这事已经妥了,那王巡检起初还扭扭捏捏,说什么与贼往来,有碍官声,我直接跟他挑明了,王巡检你这巡检司手下几十号弓手,是能挡住我三千精锐之师,还是能瞒住巡抚衙门知道你境内有数千流寇盘踞而你隐匿不报的罪过,他当时脸就白了。”
他模仿着王巡检当时唯唯诺诺的样子,引得陈石头哈哈大笑。
于寿阳继续道:“然后我又给他画了张大饼,我说,‘跟我们合作,你这巡检司就是我们经商的咽喉,从广东过来的洋货经过你这儿往西运到南直隶,或者把南直隶的粮食、棉花运到北方,这其中的利润,你占一成’。”
“他立刻就有劲了,现在比咱们还上心,主动帮着打点沿途关卡呢,就问我们什么时候把货倒过来,他保证不会有人拦截。”
刘能奇满意地笑了笑:“很好,咱们现在需要的是闷声发大财,积累钱粮,锻炼兵马,有这个王巡检在前面挡着,官府的眼睛就暂时看不到我们这边来,这还得感谢咱们的巡抚解学龙大人,为了他的考成硬是把咱们说成是小股盗匪,倒是方便了我们,只要我们按时把赋税缴纳上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们这三千人马的实力,没有这三千把刀架在脖子上,王巡检不会这么通情达理,解巡抚也不会如此怠政,拳头不硬什么合作、买卖,都是空中楼阁,另外咱们等下去砻头寨看看,四猛哥那边是什么情况。”
砻头寨,坐落于蜿蜒的龙江之畔,江水在此处拐了个舒缓的弯,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泊船良港,虽远不及鄱阳湖口的喧嚣,但此地上接湘赣边界的崇山峻岭,下通赣江支流,亦是方圆百里内重要的水旱码头。
木筏、小船穿梭往来,将山里的竹木、药材运出,再将外界的盐巴、铁器运入,更难得的是,此地山间蕴藏着适宜烧造瓷器的优质高岭土,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瓷窑有十余座,终年烟火不绝,构成了寨子另一大支柱也就是瓷业。
此刻,靠近江边最大的一处窑口旁,一名穿着青色短褂、身形精干、年约三十许的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捧起一件刚刚出窑的青花瓷碗,对着阳光仔细端详。
碗身胎骨匀称,釉面莹润,青花发色纯正,绘着一丛简单的兰草,笔法虽不算顶尖,却也清新雅致。
“嗯,这一窑的成色比上一批又好了不少!火候把握得正好,釉料研磨得也更细了。”
汉子满意地点点头,对身旁几个围着汗巾、满脸烟灰的窑工说道。
这时,一名小厮快步跑来:“陈掌柜,权将军和于将军来了!”
被称作陈掌柜的汉子连忙放下瓷碗,在旁边的水桶里涮了涮手,迎了上去,来人正是刘能奇和负责后勤与商业合作的果毅将军于寿阳。
“权将军,于将军!”陈掌柜躬身行礼。
刘能奇笑着虚扶一下:“陈先生不必多礼,怎么样咱们这龙江窑的生意?”
这位陈掌柜,本名陈文辉,原是景德镇一名不得志的小窑老板,因手艺好自己开了家铺子被一些大窑主利用官面背景强行兼并,他一怒之下离了景德镇,在赣西一带流浪。
刘能奇占据砻头寨后,得知此人才能,便以礼相聘,让他总管寨内所有瓷窑的生产和经营,并给了他一个掌柜的头衔,地位堪比掌旅,手下管着百十号匠人和小工。
陈文辉引着刘能奇和于寿阳参观窑场对两人说道:“回权将军,托您的福,一切都上了轨道!咱们现在主要烧造些日用器皿,碗、盘、罐、壶之类,虽然比不了景德镇官窑的精品,但胜在用料扎实,价格实惠,通过王巡检那条线,还有咱们自己的一些门路,销路很好。尤其是这种青花碗。”
他又拿起刚才那只碗,“在广东那边很受欢迎,那些泰西的商人也喜欢,说咱们的瓷器古朴耐用。”
于寿阳补充道:“权将军,陈掌柜是行家,他来了之后把原来各自为战的小窑口整合起来统一了料方,改进了窑炉,这成品率和质量都提上来了。”
“现在咱们窑场每月出的瓷器,扣除成本和王巡检那边的抽成,纯利能有三千两左右,虽然不如跟着大帅打劫官绅富商赚的多,但是胜在稳定,日后商路多一些的话,我们肯定还要扩大规模。”
刘能奇看着忙碌的窑工,堆积如山的瓷坯,以及远处江边正在装船的成品,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好!陈先生大才!这不仅是条财路,更是安顿了不少新弟兄家眷和本地百姓,让他们有活干,有饭吃。”
他转头对于寿阳道:“要确保窑场工匠的工钱按时足额发放,他们的家小也要妥善安置。这些都是我们的根基。”
陈五闻言,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谢权将军体恤!兄弟们在这里干活,比在景德镇受气强多了,工钱也给得足,大家都念您的好呢!”
“另外,权将军我最近带着几个老师傅,在试着仿制一些景德镇的流行花样,还有能不能搞点更精细的料,试着烧点仿官窑的器物?那样利润能翻好几番,就是成本高,风险大。”
刘能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可以试!不要怕失败,需要什么原料、工具,跟于将军说他尽量满足你,咱们不仅要发展壮大把日子过好,把这砻头寨,变成咱们的瓷都,有钱了才能壮大兵马。”
“是!权将军!”
陈五激动地应道,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他一个曾经的落魄小老板,何曾想过能掌管如此规模的窑场,还能得到首领的信任和支持。
刘能奇又对于寿阳吩咐道:“老于,瓷器买卖的账目一定要清晰,与王巡检那边的分成要及时,不要落下口实,此外,通过这条商路,不仅要赚钱,也要留意购置我们急需的物品,特别是硫磺、硝石,以及打听外面的消息。”
“属下明白!”于寿阳郑重应下。
离开窑场,走在龙江畔,看着码头上人来人往,窑口青烟袅袅,刘能奇对身旁的于寿阳感慨道:“老于,你看有恒产方能立恒心,咱们不能总是飘着,靠着打劫官绅过日子,这砻头寨的窑口,升乡寨的屯田,就是咱们的恒产,有了这些,兄弟们的心才能定下来,咱们的队伍才能真正扎根壮大,待日后才能席卷江西。”
于寿阳深以为然:“权将军高瞻远瞩,有了这稳定的财源和根基,假以时日我南路军必能为北方的大帅他们分担很大压力。”
参观完窑厂,两人又来到砻头寨后面山里的校场。
张天琳四哥张四猛正操练着一队新兵,这些新兵大多是本地活不下去的山民或流民,虽然体格不如北方人魁梧但胜在山地行走如飞,能吃苦耐劳。
“刺!收!阵列不许乱!你们当是打群架吗?这是打仗!要听鼓声,看旗号!”
张四猛声如洪钟,手中的马鞭指指点点。
一个新兵因为紧张,长矛刺出的角度不对,差点戳到前面同伴的后脑勺。
张四猛走过去,瞪着眼睛,却没真打下去,只是骂道:“蠢材!战场上,敌人没杀到,先把自己人捅死了!再来!老子在陕西跟官军边军互掏的时候,你们这帮小子还在玩泥巴呢!不想早点死,就给我练!”
新兵们噤若寒蝉,更加卖力地操练起来,这位张将军虽然严厉,但打仗勇猛,而且从不克扣粮饷,跟着他虽然苦但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挣个前程,两人也没打扰张四猛训练新兵,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