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离去后的第三日,千幻神宗的晨钟依旧准时响彻云间。
慕星黎立在主峰观景台,指尖抚过石栏上未化的霜,眼底却浮着几缕倦意——这三日来,她每夜入睡前总要深吸三口气,像在给自己鼓气般闭紧双眼。
第一夜,她梦见血色苍穹下,白璃与魇背靠背而立。
白璃的九尾在身后翻卷如焰,魇的骨簪迸裂出幽蓝魔纹,两人周身的灵力激荡成风暴,将围攻的修士掀飞数十丈。
慕星黎想开口询问,喉间却像塞了团棉花,只能看着白璃忽然转头,那双与她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分明含着笑:“阿黎,替我看看日出。”
第二夜,画面变成了雪夜的竹屋。
白璃跪坐在蒲团上,正往陶壶里添灵草,魇倚在门框上,骨簪垂落的流苏扫过他下颌:“你总说要等春天,但魔修的春天,从来都是血浇出来的。”白璃抬头时,发间落了片雪:“可我偏要信,这世间有不沾血的春天。”
第三夜,梦境突然支离破碎。
白璃的身影在雾气里忽远忽近,魇的声音像从极深的井底传来:“她的执念不是恨,是不肯信自己的选择会错。”慕星黎伸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白璃的衣袖——那不是虚幻的影,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往,正顺着命纹的脉络,往她识海最深处钻。
“又没睡好?”
晨雾里传来熟悉的清冽气息。
黎玄澈的外袍下摆还沾着露水,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
他抬手覆上慕星黎后颈,灵力如温玉般渗进她经脉,替她梳理紊乱的神识:“昨夜子时,你神识波动得像被雷劈的灵幡。”
慕星黎垂眼盯着自己心口——命纹的纹路在肌肤下若隐若现,像活过来的银线。
“是白璃的记忆。”她轻声说,“不是残魂,不是幻觉,是她亲身经历过的……鲜活的日子。”
黎玄澈的拇指在她后颈轻轻摩挲两下。
他早察觉这三日她枕边的帕子总带着浅淡的药味——是她怕他担心,偷偷喝了安神汤。
“今夜我在你寝殿外布个守心阵。”他说,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若你梦到什么……”
“不必。”慕星黎转身,指尖点在他唇上。
黎玄澈的眼尾微微发紧,那是他克制情绪时的习惯。
她踮脚在他眉心落下一吻:“这是我必须走的路,也是我选择的命运。”
话音未落,识海里突然响起玄凰残魂的冷笑:“选择?你以为魇是第一个找来的?白璃的因果线盘成了九连环,她护过的人,伤过的人,恨她入骨的人……都在顺着命纹的味道,往千幻山爬呢。”
慕星黎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刚要追问,外门弟子的惊呼声便顺着山风撞进观景台:“大长老!小师妹!山门前……山门前有具尸体!”
黎玄澈揽着慕星黎的腰掠下山阶时,山门前已围了七八个外门弟子,最前排的小弟子正抖着手指向青石板——那是具身着黑袍的男修尸体,面容因痛苦扭曲成青紫色,胸口却刻着道流转金芒的符文,像用刀尖生生剜进血肉里的。
“退开。”黎玄澈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他屈指弹出一道灵力,将围观弟子推到三丈外,这才蹲下身,指尖悬在尸体上方三寸。
慕星黎看见他喉结动了动——那是他动怒的前兆。
“三大封印之一。”黎玄澈的声音里裹着碎冰,“当年镇压魇时,天枢阁、玄霄宫、千幻神宗各出了一道封印。这道……是天枢阁的锁魂印。”他指尖拂过尸体眉心,死者的记忆碎片如飞灰般炸开:“他强行催动了禁术,试图用命纹当引信,唤醒某个被白璃镇压的存在。”
慕星黎蹲下来,与黎玄澈平视。
尸体胸口的符文突然泛起微光,她触到那刻痕的瞬间,识海里炸开段画面:黑红相间的魔纹爬满岩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被锁链穿透琵琶骨,她抬头时,眼底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白璃,我要你生生世世,替我受这蚀骨之痛!”
“是她的宿敌。”玄凰残魂的声音难得带了丝凝重,“白璃当年为救魇,用命纹镇压了一个堕入魔修的上古真仙。那女人叫……”
“不必说。”慕星黎打断她,指尖缓缓收紧。
尸体的气息正顺着她的命纹往识海钻,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她抬头看向黎玄澈,眼底燃着簇小火:“我要主动引他们出来。断云崖的风最乱,适合设感应阵。”
黎玄澈的指节在身侧微微发颤。
他想开口说“我替你去”,可对上慕星黎眼里的光,那些话便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子时前回来。”
断云崖的夜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时,慕星黎正将最后一道引魂符埋进石缝。
她望着崖下翻涌的云海,忽然想起白璃在梦里说的“日出”——或许等解决了这些事,她该拉着黎玄澈去看一次真正的日出。
月光爬到中天时,感应阵的阵眼突然泛起幽蓝光芒。
慕星黎屏息凝神,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从崖底飘上来,像团被风吹散的黑雾。
那身影在阵法边缘顿了顿,慕星黎刚要出手,它却“嗤”地一声散成碎雾,只留下道刺耳的女音:“白璃,你的轮回终将终结。”
山风卷着雾散了。
慕星黎站在阵法中央,指尖掐着掌心,直到血腥味漫进口腔。
她望着崖下渐亮的天色,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他们终于来了。”
“既然如此——”她转身望向千幻主峰的方向,那里有盏灯还亮着,是黎玄澈在等她,“那就让他们看看,这一世的我,是否还能被命运操控。”
晨雾里,她袖中突然泛起温热。
玄凰残魂的声音在识海响起,这次竟带了丝若有若无的震颤:“那黑雾里的气息……像极了当年锁魂印下,那女人身上的……”
话音未落,慕星黎已掠上云阶。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黑雾消散处,片指甲盖大小的黑鳞正缓缓沉入石缝,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