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没答话,只紧了紧袖口,率先朝着柱底走去。
锣鼓声骤然炸响,宋鹤鸣如离弦之箭般跃起,足尖在柱身彩绸上一点,身形已轻巧蹿起丈余。
那个习武汉子也不含糊,紧随其后扒住柱身,手脚并用地往上攀。
赵承煜稍顿片刻,折扇往腰间一插,略一蓄力,也身姿轻快地追了上去。
三人如壁虎附壁,在柱子上较着劲,虽然为了增加难度,柱子中段往上加了一些障碍,但是他们轻松躲避,速度快得惊人。
越往上,风势越急,高柱在风中微微晃动,顶端的锦盒被吹得来回摇摆,底下看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的天!这高度……摔下来可怎么得了!”
“定远侯和赵公子也太拼了,为个彩头犯得着吗?”
春风楼二楼台阁上。
荣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盯着柱上身影看了一瞬,又瞥向柱子下。
“皇上今日设下这礼,不光热闹了,也着实让人看的心惊。”
她面上虽笑着,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皇上指尖在栏杆上轻叩,望着柱上缠斗的两人,忽然朗声笑道:“年轻人嘛,没点血性怎么行?想当年朕年轻时,在围场追一只白狐,策马奔了整整一日,最后在悬崖边徒手擒住它,可比这凶险多了。”
荣妃放下茶盏,盈盈起身:“皇上是真龙天子,自有天庇佑。可鹤鸣他们毕竟是晚辈,这般在高柱上厮打,臣妾瞧着实在揪心。”
她话锋一转,话里话外都是维护,“不过话说回来,鹤鸣这身手倒是长进了,从前在侯府里爬树掏鸟窝,还要摔两回呢。”
皇上抬眼看向柱顶,见宋鹤鸣借着风势猛地跃起,竟比赵承煜快了半步,不由得颔首:“确实是有长进。日后若是可以,也该让他多经些事,总在家里养着,哪能成器?你也不能太惯着他。”
荣妃从下面人群收回目光,面上依旧笑意温婉:“皇上说得是。鹤鸣能得皇上这般提点,是他的造化。”
正说着,柱上两人忽然动了真格。
宋鹤鸣一脚踹向赵承煜膝弯,赵承煜借力翻身,竟一把扯住了宋鹤鸣的腰带。
风势猛地转急,两人身形同时一晃,险些坠下来。
底下惊呼一片,荣妃下意识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
皇上眉头微蹙,沉声吩咐身边太监:“让底下备好软垫,仔细盯着,别真出了岔子。”
“是。”太监连忙躬身应下,转身匆匆下楼传令。
荣妃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绽笑意:“皇上体恤,是他们的福气。”
目光重新落回柱上时,却见宋鹤鸣已借着风势挣脱开来,离装着黍谷墨的锦盒又近了半尺。
那个习武汉子夹在两人中间,左躲右闪间被宋鹤鸣一脚踹在肩头,顿时抓不住彩绸,只能顺着柱身滑下去,落地时踉跄几步,满脸悻悻地退到了人群后。
……
台边,付如鸢看时机差不多,整理袖口便要上前,却被沈知念轻轻拉住。
“怎么了?”付如鸢问道。
沈知念目光沉静,余光掠过二楼台阁。
荣妃正雍容端坐,眼神落在柱上,玲珑公主则微微前倾着身子,脸上表情意味不明。
她轻轻摇头:“别去,他们二人互不退让的架势,你这会儿上去,抢了彩头,怕是不妥当。”
付如鸢顺着沈知念的目光瞥了眼二楼,见荣妃与玲珑公主的视线都胶着在高柱上,心里便有了数。
她迈出去的脚又悄悄收了回来,只低声道:“我瞧你方才看那黍谷墨时眼亮了亮,若是真喜欢,回头让裴将军给你寻几块更好的。”
沈知念唇线抿成一条直线,目光落在柱上缠斗的两人身上,淡淡摇了摇头,没接话。
不远处,正在巡防的裴淮年按着腰间佩剑,目光如鹰隼般锁定高柱顶端。
纵然相隔甚远,仍能看清两人拳脚相搏的影子,他眉峰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
旁边的疾风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附在裴淮年耳边:“将军,那男人就在东南角的人群里,一直盯着高柱瞧。这里人流密集,若是他真要做些什么,怕是不好控制。”
裴淮年目光锐利如刀,不动声色地扫过人群,沉声问道:“他身上带了刀剑没有?方才跟谁接触过?”
“暗卫一直盯着,但方才舞狮队伍穿梭时跟丢了片刻,那阵子他有没有与人勾结,还说不准。”
疾风顿了顿,语气更沉,“另外,按先前那犯人招供,周明远当时同他说话时,面色惨白,一直重复说,那人都清楚,都清楚……大约是有谋划。”
他攥了攥拳:“将军,此人形迹可疑,不如提前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裴淮年抬手止住他,视线落向二楼台阁。
皇上正与荣妃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意,他声音压得更低:“不。加强四周防务,让暗卫盯死他,一切等舞狮采青结束再说。”
现在皇上正看得兴起,这时候贸然动手,扫了圣心是小,万一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尚书府那边如何?”他又问道。
“除了隔三差五送些衣食,没有其他。”疾风回。
裴淮年淡淡嗯了一声,又补充道:“此人不能死。他若有异动,先擒活的,周明远这条线,还得靠他牵出来。”
疾风会意,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说完,转身迅速隐入人群,暗中调遣人手布防。
裴淮年重新将目光投向高柱周围的人群。
……
高柱上。
赵承煜避开宋鹤鸣扫来的一脚,借力翻到另一侧,语气里带着揶揄:“小侯爷这就不讲理了,方才说好夜明珠归你,怎的还对我穷追不舍?”
宋鹤鸣胸口憋着股气,方才被戳中心事的难堪全化作了力道,拳头直逼赵承煜面门:“谁说我要夜明珠?从始至终,我盯上的都是那锭黍谷墨!”
两人缠斗间,柱身晃得愈发厉害,缠绕的彩绸被扯得咯吱作响,顶端的两个锦盒也随着晃动在风中来回碰撞。
宋鹤鸣像是憋着股无处发泄的火气,招招都带着狠劲,方才被赵承煜戳破心事的难堪,被沈知念冷待的郁气,全化作了拳脚的力道。
他明明身手与赵承煜不相上下,偏生今日拼得格外凶,好几次险险从柱上滑落,又硬生生扒着彩绸翻了上来。
赵承煜起初还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只守不攻,像是在戏耍,可被宋鹤鸣缠得久了,又被他那副“不死不休”的架势惹得动了真火,索性也开始主动出击。
掌风扫过宋鹤鸣面门时,竟也带了几分凌厉。
底下人看得纳闷——
这两人放着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不抢,反倒为块墨锭斗得你死我活?
连二楼的皇上都微微挑眉,对荣妃笑道:“这黍谷墨,倒是比夜明珠金贵了?”
荣妃笑着回道:“千金万银都抵不上皇上的心意。”
柱上,两人都已汗湿重衣,手臂因长时间抓着彩绸而微微发颤。
宋鹤鸣喘着粗气,手背擦过额头的汗,视线仍死死盯着那锭黍谷墨,赵承煜也抿着唇,胸口起伏不定,显然也耗了不少力气。
“宋鹤鸣,”赵承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喘息,“为块墨拼命,值得?”
宋鹤鸣重重舒了口气,眼神却更亮了:“若不值得,你为何也抢个不停?!”
话音落,他猛地扑过去,竟借着赵承煜抬手格挡的力道,身子如陀螺般一转,伸手就又要去够悬着墨锭的锦盒。
台下。
许阿狸蹙紧了眉头,既想在赵承煜面前露一手,又想借机做点什么,便趁着众人目光都胶着在柱顶时,悄悄溜到高柱之下。
她手脚还算利落,借着彩绸的掩护往上爬,起初竟没人察觉。
等有人惊呼出声时,她已爬到柱身中段,正卡在一处障碍旁——
一筐悬着的花生。
风势更急,柱身晃得厉害,许阿狸低头时,恰好瞥见沈知念就站在柱下不远处,目光平静地望着上方。
一股莫名的恨意陡然窜上心头,她趁着晃动,故意一脚踹向那筐花生。
“当心!”付如鸢眼疾手快,见她动作不对,当即跃起,足尖在柱身轻点,几下就赶到筐边,反手一掌将筐子拍向另一侧。
花生噼里啪啦撒了满地,却半点没沾到沈知念身上。
许阿狸被她坏了好事,眼底闪过一丝怨怼,却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继续往上爬。
柱顶,宋鹤鸣与赵承煜正打得难分难解,瞥见她爬上来,都只是皱眉,没空理会。
付如鸢却没打算放过她。
见许阿狸竟快爬到顶,她双臂一展,如轻燕般掠上柱身,几个起落就追了上去,冷声讽刺道:“许姑娘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也不怕出了意外摔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