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鸣抬头看向对面柱子,赵承煜正与那壮汉周旋。
两人拳脚在柱身交错,壮汉“哎哟哎哟”地呼痛,好几次脚下打滑险些摔落,赵承煜却总能在他失衡的瞬间,伸手轻巧一拉稳住他身形。
明明是争抢,赵承煜却显得游刃有余,手腕绕着柱子一转,身形便如贴壁游鱼般滑到另一侧,恰好避开壮汉挥来的拳头。
底下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公子不仅文气,身手也这么俊!”
“比戏文里的大侠还利落!”
“那壮汉跟块笨石头似的,哪是他对手哟!”
春喜踮着脚往上瞅,兴奋地拍着沈知念的胳膊:“夫人你看!赵公子拿到彩球了!那壮汉在他面前,跟没断奶的娃娃似的,根本不够看!”
付如鸢双手负在身后,目光也落在柱子上的赵承煜身上,他正展开彩球里面的笺纸,眉头微蹙似在解谜。
另一侧,宋鹤鸣已握着解完的谜面往下走,青灰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
春风楼包厢里,皇上望着楼下朗声大笑:“这定远侯虽性子跳脱,解谜倒有几分急智。”
他转眸看向荣妃娘娘,“还有那赵承煜,说是寄情山水不问俗事,方才柱上那身手,倒比禁军侍卫还利落些。”
荣妃正为他续茶,闻言笑答:“皇上慧眼识人。赵公子文武双全,若能得玲珑郡主青睐,倒也是段佳话,郡主性子爽朗,正需要这样的人来配。”
皇上指尖轻叩着汉白玉栏杆,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楼下,忽然想起一事,语气平淡地问:“说起来,定远侯府的主母之位,至今还空着?”
荣妃垂着眼睫,唇边漾着端庄得体的笑意,声音温软:“回皇上,还空着呢。鹤鸣前几日在家闭门思过,如今虽有再娶的心思,可明慧县主那般贤惠识大体的女子,哪里是轻易能寻到的。”
皇上“嗯”了一声,指尖仍在栏杆上轻点:“你既疼他,没替他留意着些?”
荣妃抬眼,语气恭谨又不失分寸:“皇上体恤晚辈,是鹤鸣的造化,只是婚嫁之事,终究要看个缘分……”
她笑了笑:“臣妾自当留心,可真有合适的,还得看鹤鸣自己的心意,毕竟这可是要同他过一辈子的人。”
皇帝闻言轻笑,目光转下楼去,恰好见宋鹤鸣正借着舞狮的狮头往下滑走,动作虽急却稳,不见半分毛躁,不由得颔首:“这小子,倒比从前沉稳了些。”
荣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笑意更深了些:“经了那桩事,再不长进些,岂不是辜负了皇上您网开一面的心意。”
皇上被她这话逗得朗声一笑,抬手虚点了点她:“你啊,说话总是这般熨帖。罢了,若真有合意的姑娘,你去牵线,朕亲自为他做这个主婚人。”
荣妃笑得愈发温婉,语气带着几分娇嗔:“皇上这是拿臣妾打趣呢,怎的还当起月下老人来了?说起来,鹤鸣他若能有裴将军一半沉稳妥帖,也不至于让臣妾这般挂心。”
她虽然在说话,手上忙碌的动作却没停。
“哦?”皇上眉峰微挑,似是被这话勾起了兴致,指尖在栏杆上顿了顿,“既如此,不如把他送到裴将军麾下历练些时日。如今边疆虽暂稳,可真有变数时,总得有人能顶上。”
他目光落向楼下,语气听不出喜怒,“往后淮年若需离开,南洲城的防务,让定远侯分担些也好,总不能一直这般闲散着。”
荣妃笑笑,眼眸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
……
尽管柱子上面精彩纷呈,沈知念却没看他们,只蹙眉盯着悬在最高那根柱子上的锦盒。
母亲临去北疆前,曾将一块黍谷墨塞进行囊里,也是这般稻穗纹路,周围还刻着细小的“棠”字。
方才离得远看不清,此刻越想心越急,忍不住又往前挪了两步。
“别急。”付如鸢一把拉住她,指尖碰着她微凉的手,“他们现在争的是夜明珠,等轮到那墨锭,我上去帮你瞧仔细。”
沈知念这才定了定神,缓缓退回到原地,目光却仍胶着在那方墨锭上。
两边柱子人马渐歇,不过就是五个人拿到绣球。
“诸位,开始解谜吧。”公公尖声说道。
“一边通红,一边绿油,红的爱风,绿的喜雨,两者联合在一起,处处丰收笑嘻嘻。”
赵承煜垂眸念了一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谜面边缘。
旁边刚爬下来的壮汉揉着腰,凑过脑袋瞅:“公子,这谜面说的是啥东西?俺琢磨半天也没明白。”
赵承煜抬眼望向高柱顶端的锦盒,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语气带着几分狡黠:“谜底嘛……”
他故意顿了顿,语气带着闲适和随意:“自然是能让处处丰收的妙物……”
“秋。”
壮汉挠着后脑勺愣在原地,直到赵承煜走到场边,才听见围观书生们恍然大悟的议论。
“这谜面说的竟是‘秋’字啊!左边禾是绿油喜雨,右边火是通红爱风,合起来正是‘秋’!”
“难怪皇上要赏黍谷墨,应景得很!”
宋鹤鸣上前一步,将写着谜底的宣纸扬得老高,朗声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谜底是‘术’!”
旁边的老秀才凑过来一看,抚掌赞道:“妙啊!粟字去米,添一成术,既合秋收之意,又藏着耕耘的巧思!”
一番核验后,最终只有宋鹤鸣、赵承煜,还有个习武之人过了文斗关,得了攀最高柱争夺夜明珠的资格。
楼上皇上看的高兴,忽然扬声道:“传朕旨意,方才参与比赛的,不论输赢,每人赏绸缎十匹、白银百两!”
楼下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谢恩声,连空气都变得滚烫。
另一间包厢里,玲珑郡主正用银签戳着葡萄,瞥着楼下的赵承煜冷笑:“不过是会解两个灯谜、爬两根柱子,真到了朝堂上,这些本事能挡得住刀光剑影?”
话虽如此,她却放下银签,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紧紧锁着下方的动静。
……
场中,宋鹤鸣拳锋攥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高柱顶端的彩头,下颌线绷得紧直。
赵承煜却慢悠悠晃到他跟前,折扇在掌心轻敲着,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小侯爷,怎么这般紧张?”赵承煜语气闲闲的,眼角余光扫过高柱上的彩头,“我知道侯府近来手头紧,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那颗夜明珠。”
宋鹤鸣眼皮都没抬,只眼角的余光掠到台边的许阿狸,她分明望着这边,视线却黏在赵承煜身上,半分没往自己这边落。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了下,他深吸口气,声音沉得发哑:“赵公子若是对阿狸存了心思,便请好生待她,千万别……”
“千万别什么?”赵承煜逼近半步,折扇一收抵在掌心,脸上浮起抹意味不明的笑,“小侯爷倒是会替旁人操心。你若真对许姑娘有情,当初为何不干脆娶了她?”
宋鹤鸣猛地抬眼,唇线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眼底翻涌着难堪与复杂:“我与阿狸早已没了干系。赵公子那日在春台戏班听得一清二楚,此刻又何必故意揭人短?”
赵承煜慢悠悠踱到宋鹤鸣身侧,折扇轻点着肩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小侯爷这心思,未免太活络了些。如今既已和离,对着前夫人纠缠不休也就罢了,心里却还惦念着已经一刀两断的许姑娘,你这颗心,到底装着几个人?”
他顿了顿,视线斜斜飘向高柱旁的人群,似笑非笑地补了句:“说句实在话,若换做是我,也会和离选裴将军。”
宋鹤鸣猛地转头,拳头捏得指节泛白,额角青筋跳了跳:“你并不是知念,我与她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赵承煜低低笑了一声,折扇“啪”地展开,挡住半张脸,只露出双含着戏谑的眼:“小侯爷说得是。既如此,我与许姑娘的事,也不必劳烦小侯爷挂心了。”
话音落时,楼下忽然一阵鼓噪,舞狮的锣鼓声骤然转急,像是催战的号角。
传旨的公公踩着碎步踱上台子,尖细的嗓音穿透喧闹:“最后一轮比试,方才过了头关的三位,可抢柱顶夜明珠,其余在场的公子爷们,皆能争另侧悬着的墨锭!”
众人抬眼望向那根直插云霄的高柱,柱身光溜溜的,只缠了几道供攀爬的彩绸,不少人顿时面露怯色。
虽说那几锭御赐墨锭是上好的文房珍品,可比起夜明珠的价值终究差了截。
更何况,为这点物件拼得摔断腿丢了性命,即便抢到手,怕是也无福消受。
再者说,明眼人都瞧得明白。
眼下场上够格争夜明珠的三位里,除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习武汉子,剩下两位——
一位是定远侯宋鹤鸣,一位是玲珑公主的未婚夫赵承煜。
这二位皆是金枝玉叶,柱顶两颗彩头,可不正合着“一人一件”的数?
方才皇上已额外赏了银钱,旁人即便空手而归,也不算白来凑热闹。
众人各怀心思,竟无一人上前。
就连方才闯进第二轮的那个习武汉子,此刻也敛了锐气,缩在人群里静观其变,谁愿去触两位贵人的霉头?
宋鹤鸣与赵承煜对视一眼,皆是了然。
赵承煜折扇一收,朝高柱扬了扬下巴:“小侯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