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 · 泰州 · 黄河北岸
初夏的黄河岸边,齐国大将段韶在一众顶盔贯甲的将领簇拥下,沿着河堤巡视防务。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奔腾的黄河水面,最终落在对岸隐约可见的汉军活动迹象上。
“诸位,”段韶停下脚步,声音沉稳地开口,打破了只有风声与水声的寂静,“‘澄清阁’最新密报,汉国骠骑大将军贺拔岳,已率六万精锐抵达蒲坂。而其国主刘璟,亦亲临孟津。看其架势,强渡黄河,就在这几日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诸将,“蒲津渡、河阳渡,乃重中之重,各部务必加倍警惕,昼夜严密巡逻,哨探放出二十里!一旦发现汉军有渡河迹象,立刻烽火、快马禀报,不得有误!”
将领们闻言,脸上都显露出凝重之色。大将万佚洛忍不住上前一步,粗犷的脸上带着忧虑:“大将军,汉军两路并进,兵力恐不下十余万。我军……我军如今散布在漫长河防上的,满打满算只有七万人马。分兵把守,处处设防,兵力已然捉襟见肘。若汉军集中兵力猛攻一点……末将担心,我们是不是有点……有点拖大了?”他的话,道出了在场许多将领心中的隐忧。
段韶听了,非但没有斥责,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他拍了拍万佚洛坚实的肩甲,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周围的将领都能听清:“万佚将军所虑,亦是兵家常情。不过,诸位不必过于忧心。本将正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他环视众人,看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才缓缓说道:“镇北将军刘丰,已兵不血刃拿下沃野镇!此刻,他的弟弟刘云正带着三万精锐铁骑,日夜兼程,南下驰援!不日即可抵达!”
他顿了顿,让这个消息在将领们心中消化片刻,然后猛地一挥拳,语气激昂:“届时,我军在黄河一线,可战之兵将高达十万之众!以十万精锐,倚仗黄河天险,以逸待劳,迎战远道而来、需强渡天堑的汉军,你们——还怕吗?!”
“三万铁骑南下?”
“太好了!”
“有援军来了!”
刚才还弥漫在齐军将领中的忧虑气氛,瞬间被这个好消息冲散大半!众人脸上露出振奋之色,仿佛被打了一剂强心针。万佚洛也松了口气,抱拳道:“若真有十万大军,又有大将军指挥,末将等必让汉军在黄河里喂鱼!”
“对!让他们有来无回!”
“定叫汉军片甲不得过河!”
将领们纷纷表态,士气高涨。
段韶很满意看到这种变化,他趁热打铁,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很好!要的就是这股气势!诸位需知,陛下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安邑城,看着我们!此战,关系大齐国运,只许胜,不许败!明白吗?!”
“明白!!” 众将齐声怒吼,声震河岸。
---
与此同时 · 关中 · 蒲坂渡口
夜色如墨,掩盖了黄河的汹涌,只闻其声。贺拔岳率领的五万五千汉军精锐(另外五千水军去了孟津),已在蒲坂渡口南岸悄然集结完毕,如同潜伏的巨兽,在黑暗中休憩,等待着致命一击的命令。
子时刚过,渡口便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忙碌。无数黑影在军官的低沉命令声中,将早已准备好的平底大船、巨木、铁缆、木板等物资源源不断运至河边。汉军架设浮桥,采用的是成熟高效的“以舟为梁、以缆固基”之法。
士兵们喊着低沉的号子,将一艘艘平底船推入河中,然后用粗大的横木将相邻的船体紧密连接,再迅速铺上厚实的木板,形成桥面,两侧加装简易栏杆以防人员落水。船身与横木之间,用特制的铁榫或浸过油的坚韧绳索死死固定,确保船队在湍急的水流中不会轻易位移。
与此同时,南岸的工兵奋力将巨大的石碇(锚石)深深砸入地下,数条碗口粗的铁缆被牢牢固定在石碇上,横跨黄河。每艘参与构桥的船只,其船头、船尾都用更粗的缆绳与这些主铁缆相连,使得整座浮桥形成一个相互牵引、共同受力的坚固整体。
然而,汉军这边舟船刚刚开始相连,对岸的北齐哨兵就发现了动静!
“敌袭!汉军架桥了!汉军来了——!” 凄厉的呼喊声立刻在北岸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
刹那间,北岸亮起了无数火把,如同繁星骤落!早已严阵以待的齐军弓弩手,在军官的命令下,将点燃的火箭如同飞蝗般射向河中正在作业的汉军船只和士兵!
“举盾!灭火!” 汉军大将怡峰厉声高喝。
只见船上的汉军士兵临危不乱,他们一手举起蒙着生牛皮的大盾护住要害和重要器械,另一只手则拿着特制的大扫帚,奋力挥舞,将射来的火箭纷纷扫落河中!噗嗤之声不绝于耳,那是火箭落入水中的声音。而零星的火箭射入船身也很快熄灭,根本无法燃烧船只。
其实汉军对此早有准备。他们的舰船表面,都用桐油混合了耐火的草木灰搅拌均匀后反复涂抹刷漆,又在关键部位用牛油、鱼油混合黏土厚厚地覆盖了一层。黏土能有效隔热,油脂则能密封木板缝隙,使得火箭难以直接引燃船体。
这时,北岸大将娄睿和万佚洛也赶到了前线。娄睿看着对岸汉军有条不紊地继续架桥,火箭收效甚微,气得哇哇大叫:“妈的!汉军学精了!来人!给老子倒火油!烧!把河面给老子烧起来!看他们还怎么架桥!”
士兵们立刻将一桶桶黑色的火油倾倒入河中。然而,齐军却并不了解,蒲坂津之所以成为历来架设浮桥的最佳地点,正是因为此处水流表面平缓,但河底却暗藏无数漩涡,这些漩涡能有效减小水面的整体流速,利于固定浮桥。但也正是这些漩涡,使得倒入河中的火油无法在水面形成稳定、大面积的燃烧带,很快就被暗流卷走、稀释,只有零星的火苗在水面闪烁几下便熄灭了,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火攻。
“他娘的!这破地方!” 娄睿看着眼前景象,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弓弩手继续射击,虽然效果寥寥。
整整一夜,北岸的齐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岸的汉军,在盾牌和扫帚的保护下,一点点地将浮桥向对岸延伸。对射的箭矢在空中交错飞舞,落入河中和盾牌上的叮当声此起彼伏,齐军士兵心中充满了郁闷和一种有力使不出的烦躁。
很快,安邑城内的大齐天子高洋就收到了前线战报。这位神鬼莫测的少年皇帝,看着地图,做出了一个大胆而充满自信的指示,通过快马传达给前线主将:“放汉军架桥!待其半渡或架设完毕,我军以逸待劳,就在这浮桥之上,与汉军一决雌雄!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大齐勇士的锋芒!”
高洋渴望一场正面击溃强敌的胜利,来稳固他登基不久的权威。
---
另一边 · 孟津关 · 汉军阵地
几乎在蒲坂渡口行动的同时,孟津关外的黄河上,汉国的五千水军护卫着大量的架桥船只也已抵达预定位置。汉王刘璟亲临前线,站在南岸一处高地上,眺望着对面北齐的营寨灯火。
“开始架桥。”刘璟的命令简洁有力。
随着令旗挥舞,孟津渡口的汉军也开始了与蒲坂类似的架桥作业。而他们对面的北岸,负责此地防务的正是大将段韶和斛律光。他们也同样接到了天子高洋“放敌架桥,桥头决战”的指令。
段韶站在北岸的工事后面,抚着短须,眼神冷静地观察着汉军的一举一动。他没有下令进行大规模的骚扰性攻击,只是派出了少量弓弩手进行象征性的射击,干扰效果有限。
“大将军,就这么看着他们架桥?”斛律光有些按捺不住。
段韶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陛下圣意,是要在堂堂正正之战中粉碎汉军渡河企图,打击其士气。让他们架!桥越宽,待会儿他们溃败时,摔下去的人就越多,也越拥挤,更方便我军掩杀。”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传令下去,全军养精蓄锐,检查兵器甲胄。待汉军浮桥将成未成,或者其先锋踏上北岸土地的那一刻,听我号令,全军出击,将他们赶回黄河喂鱼!”
“是!”
于是,在孟津渡口,出现了一幅看似诡异的场景:汉军在河南面心无旁骛、热火朝天地架设浮桥;齐军在河北岸按兵不动,默默修筑工事,积蓄力量。双方隔着逐渐缩短的河面距离,都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只有黄河的咆哮和汉军施工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无论是北岸摩拳擦掌、坚信能凭借地利和以逸待劳击溃渡河汉军的齐军将士,还是南岸深知渡河作战凶险、准备拼死一搏打开通道的汉军士兵,所有人都明白,当浮桥合龙的那一刻,就是血战开始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