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州·广信县外
夕阳的余晖将最后一抹血色涂抹在广信县斑驳的城墙上,城下散落着被扫清的铁蒺藜和零星丢弃的杂物。
陈法念望着已然肃清的进攻通道,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鸣金收兵。他捋着胡须,对身边的僚人酋长们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儿郎们辛苦,且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再踏平此城!”
这一夜,广信城外异常平静,只有巡夜僚兵的火把在黑暗中游弋,与城头汉军哨兵警惕的目光遥遥相对。
第二天清晨,晨雾弥漫。陈法念意气风发,大手一挥,一万名精心挑选的僚兵,扛着简陋却结实的竹梯,推着粗重的冲车,如同潮水般涌向广信城墙。战鼓擂响,喊杀声震天动地。
城头上,杨乾运按剑而立,面色沉静如水。他看着如同蚂蚁般涌来的敌军,并未立刻下令放箭。副将李穆有些焦急:“杨公,敌军已进入射程!”
杨乾运微微摆手,目光锐利:“不急。陈法念想耗,我们就跟他耗!箭矢金贵,要用在刀刃上。传令下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箭!让弟兄们准备好铁钩和桐油。”
僚兵们见城头并无箭矢落下,胆气更壮,嚎叫着将竹梯纷纷搭上城墙。就在这时,城头突然探出无数带着长杆的铁钩,精准地钩住了竹梯的上端,牢牢固定住!
正在攀爬的僚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小酋长指着城头,用生硬的汉语嘲笑道:“看呐!汉狗怕我们摔下去,还帮我们扶梯子!真是贴心啊!哈哈哈!”
城下的僚兵们也跟着狂笑起来,仿佛胜利已然在握。他们争先恐后地向上攀爬,浑然不知死神已然降临。
杨乾运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对左右下令:“泼油!”
刹那间,早已准备好的守军将士,将一桶桶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桐油,顺着竹梯和正在攀爬的僚兵当头泼下!
“什么东西?”
“好难闻!”
僚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点火!”杨乾运的声音如同寒冰。
无数火把被扔下,沾满了桐油的竹梯瞬间变成了巨大的火把!火焰沿着桐油迅速蔓延,吞噬了竹梯,也吞噬了梯子上来不及逃走的僚兵。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取代了之前的喊杀与嘲笑,一个个火人从梯子上坠落,空气中弥漫开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城下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地狱!
陈法念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发白。他之前试探进攻时,汉军并未使用火攻,让他误判汉军缺乏火攻手段,因此并未对攻城器械进行浸水处理(事实上,浸水后的器械沉重难以推动也是原因之一)。这一时大意,付出了惨重代价。
竹梯尽数被焚毁,但几辆厚重的冲车依旧在僚兵的推动下,顽强地靠近城门。“轰!轰!” 冲车开始撞击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
杨乾运对此早有准备,他冷静下令:“落石柜!”
只见城头守军喊着号子,将数个早已备好的、装满巨石的巨大木柜合力推下城头!木柜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精准地砸向城下的冲车!
“砰!咔嚓——!”
木屑纷飞,巨石滚落,沉重的冲车在这些“天降重锤”的打击下,瞬间被砸得四分五裂,推动冲车的僚兵非死即伤!
陈法念见汉军应对自如,手段层出不穷,知道今日难以建功,只得咬牙切齿地下令收兵。僚兵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焦尸、残骸和哀嚎。
夜里,广信城头悄然放下了数百个用稻草扎成、套着汉军衣甲的草人,用绳子缓缓吊到城墙之下,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僚兵的暗哨立刻发现了动静,慌忙禀报已然睡下的陈法念:“大酋长!不好了!汉军……汉军好像用绳子吊人下城了!”
陈法念被惊醒,心中一惊,睡意全无。他不清楚汉军这又是什么路数,是夜袭?是试探?为求稳妥,他立刻下令:“传令弓箭手,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顿时,无数僚兵弓箭手被唤起,冲出营寨,对着城墙下那些模糊晃动的人影就是一阵密集的箭雨!“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几个僚人小酋长在远处观望,虽然看不清具体状况,但见箭矢纷飞,都咧开嘴笑了:“看!射得好!这帮汉狗,八成被射成刺猬了!”
“走走走,回去睡觉,明天看好戏!”
他们心满意足地回去继续做他们的美梦。
等僚兵停止了放箭,杨乾运才命人悄悄将草人拉上城头。看着草人身上密密麻麻插满了箭矢,如同巨大的刺猬,守军将士们都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两个时辰后,副将李穆、李远兴冲冲地跑来向杨乾运汇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杨公!妙计啊!真是妙计!僚狗这一把,足足给我们送来了三万多支箭矢!这……这简直是不亚于诸葛武侯的‘草船借箭’啊!”
杨乾运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珠在握的光芒:“吩咐下去,仔细收集,分类存放。明晚,我们继续。”
第三天,白天双方继续对峙,广信城头偃旗息鼓,僚军大营也显得异常安静,仿佛昨夜的损失让双方都需要喘息。到了深夜,汉军又如法炮制,将数百个草人再次吊下城墙。
哨兵再次向陈法念禀报。陈法念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为防万一,还是下令:“继续放箭!给我狠狠地射!”
无数僚兵弓箭手再次被驱赶出营帐,对着漆黑的城墙底下一通乱射。箭矢破空,消耗的却是他们自己的库存。
这时,有几个心思细腻些的小酋长开始犯起了嘀咕:“不对啊……这汉军是铁打的吗?被射了这么多次,怎么连一声惨叫都没有?”
“是啊……昨晚射了那么多,今天还能有这么多人下来?难道汉军会妖法,死了又能复活?”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反应过来,冷汗直流,慌忙连滚带爬地跑回大营禀报陈法念。
陈法念一听,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气得脸色铁青:“中计了!是草人!汉军在骗我们的箭矢!快!传令!改用火箭!给老子照清楚了射!”
命令迅速传达,僚兵弓箭手们慌忙换上火箭,点燃之后,一片片带着火光的箭矢射向城下。跳跃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城墙根,一些眼尖的僚兵立刻看清了那些在火光中清晰无比的稻草人!
“是草人啊!扑你阿母!我们被骗了!是草人!” 愤怒和屈辱的吼声在僚军阵营中响起。
杨乾运见计谋已被识破,也不懊恼,立刻下令守军将草人快速拉上城头。虽然这次收获的箭矢不多,还夹杂着一些烧毁的,但足以让城下的僚兵气得捶胸顿足,哇哇大叫。
陈法念得知详情后,又羞又怒,严令道:“传令下去!今后再有敌军深夜坠城,不论真假,一律以火箭应对!不得有误!”
第四天晚上,月黑风高。杨乾运一改前两夜“借箭”的策略,命令李穆、李远二将,率领一千精锐骑兵,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打开城门,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无声无息地摸向僚兵大营。
当然,僚兵的哨卫们也发现了广信城门的异常动静。两个哨兵趴在土坡后,低声交谈:
“看,城门又开了!这帮该死的汉人,又想用草人骗我们的箭矢!”
“那……我们还禀报吗?”
“禀报个屁!兄弟们刚睡下,被吵醒了肯定骂娘!大酋长也说了,再遇到就用火箭,咱们又没带火箭,叫醒他们有什么用?反而挨顿臭骂!”
“说得也是……那……咱们也眯一会儿?盯了半夜,困死了。”
“睡会儿睡会儿,反正汉人就知道耍这些小把戏。”
正是这致命的疏忽和惯性思维,给了汉军可乘之机!
李穆、李远见僚军哨卡毫无反应,心中大喜,知道战机已到!李穆猛地拔出战刀,低吼一声:“弟兄们,随我杀!!”
一千汉军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风驰电掣般冲入了毫无防备的僚兵大营!
一时间,僚兵大营炸开了锅!许多僚兵还在睡梦之中,就被马蹄踏碎胸骨,被雪亮的马刀砍下头颅。他们根本来不及组织有效的抵抗,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战马的嘶鸣响成一片。混乱中,僚兵自相践踏而死伤者,不计其数!
李穆、李远率领骑兵在庞大的营地里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连续冲杀了三个来回,将营地搅得天翻地覆,到处是火光和尸体。直到大部分僚兵被惊醒,开始自发地、混乱地抵抗,二将才唿哨一声,带着骑兵从容撤退,返回广信城。
此役,僚兵大营被袭,死伤超过两万人,粮草辎重被焚毁无数,士气遭到毁灭性打击,军心涣散。
陈法念在亲兵护卫下,看着一片狼藉、哭声震天的大营,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天悲呼:“杨乾运!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他一向自诩谨慎,却接连中计,先被“草人借箭”戏耍,又被夜袭得手,损失惨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对自己判断力的怀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那原本坚定的踏平广信的信心,此刻已然出现了深深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