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整个厂区早已归于沉寂,只有办公楼三层还亮着一盏孤灯。
李向东坐在长条桌边,面前摊开的是一叠维修进度记录表和刚出炉的财务预测草稿。白纸黑字看似冷静,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灯光下,他的眼圈泛着红,连着几夜未眠的疲惫从脸部线条中透出。
他拿起笔想做个批注,忽然肚子响了一声。他苦笑一下,推开办公桌抽屉,翻了好几层,终于在最底下抽出两桶红烧牛肉面——已经压扁了一点,封膜微微鼓起。
“这玩意儿,还真是创业者的标准晚餐。”他喃喃着,起身走向茶水台。
热水壶开始冒气,“哧——”的一声如同锅炉初起,一阵暖意从壶盖口溢出。他拉开泡面桶盖,倒入沸水,盖好,掐表看了眼:“三分钟。”
桌面上传来他指尖轻敲泡面盖的节奏声,像是敲打着深夜的沉默。楼下不远处,维修车间还有一盏灯没灭,那是夜班师傅留着看冷柜维修进度的。他想起早会上说的“14天复产”,心里又是一阵绷紧。
在这个孤灯照亮的世界里,泡面香气正悄悄升起,也像某种久违的慰藉,撑住了这个深夜不肯倒下的背影。
门吱呀一声轻响,林青青顶着寒气推门而入,肩头还挂着电缆的灰尘,脸颊冻得微红。
她刚从维修间回来,脖子上的围巾斜着垂下,整个人看起来又疲惫又倔强。一进门,看到李向东蹲在茶水台前对着泡面专注盯表,不禁一笑:“你这是逃饭岗,还是加班加到投降了?”
李转过头,笑着举起一桶刚泡好的红烧牛肉面:“来得正好,两桶泡了三分钟,再等一分钟就糊。”
林抖了抖身上的灰,摘下手套走过来,接过泡面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微微一顿,没说话。她熟练地揭开泡面盖,搅了搅筷子,动作带着一丝倦意中的温柔。
两人一起走到窗边坐下,靠着昏黄的灯光,一左一右在办公桌一角的玻璃窗前。窗外冷风轻敲着玻璃,窗内是两碗热气升腾的泡面。
气氛忽然静了,锅炉的轰鸣与维修间的噪音都在这一层楼之外,被隔绝成了遥远的背景。
“这楼……现在就咱俩亮着灯吧?”林轻声说。
李点点头,没说话。他侧头看着她微低的眉眼线条,只觉得这深夜冷气里,忽然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暖意——像泡面刚泡开那一瞬,散发出的咸香蒸汽,混着疲惫,也混着踏实。
泡面的香味在冷气中氤氲,两人一边低头吃着,一边沉默着。不远处的钟滴答作响,墙上的白炽灯闪了几下,又稳定下来,仿佛也在屏息倾听这楼层深夜仅有的两道呼吸声。
李向东率先开口,语气带着点自嘲:“你说我每天烧脑最多的是什么?”
林青青没抬头,边吹面边答:“除了睡觉?”
李咧嘴笑:“还真没睡几小时。每天睁眼就是三件事:钱、产线、人心。一样都不能垮。”
林轻轻一哼:“你还忘了一件,比那三样更难。”
“啥?”
“相信。”
李愣了,手中筷子轻轻一顿。
林没有继续解释,只低头喝了一口汤,语气像随口一说,却像是在掂量一份没法轻言的重量。
他转头看她,那一瞬间只觉得对面的人眉眼疲惫却倔强,像她常说的,“没时间矫情”。他忽地有点不忍,声音压得更低:“青青,如果……如果这厂真救活了。”
她没有回应,动作却停了下来。
泡面的热气从碗里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交织,模糊了彼此的脸线,也模糊了这句“如果”背后那些不敢明说的企盼。
林没抬头,只静静听着,神情淡淡,却没一丝敷衍。
有些话说出口就是赌注,有些沉默则比应答更沉重。此刻的他们,谁都没急着走下一句,却都听得见彼此心底的跳动声——在这个凌晨,在这碗面与疲惫交错的静默中,某种情感,已悄悄生根。
李向东放下空泡面桶,嘴角还沾着点汤渍,他抬手抹了抹,却没立刻说话。窗外传来夜风刮过铁皮房顶的声响,像是这整栋厂房都在轻轻发出呼吸。
他望着林青青,忽然低声说道:“厂救活,就娶你。”
话音很轻,却像铁块落进水盆,沉得让空气都停滞了半秒。
林的动作顿住,手还捏着泡面盖边沿,指节微微发紧。她没有立刻看他,只偏头望着窗外的灯光,眼眶泛着一点湿意,却死死压着没让泪掉出来。
“你这面……”她低低地说,语气里有点哽,“煮得太烂,汤都泡干了。”
她轻啧一声,又转头看他,眼神里闪着点泪光,却笑得很淡,“先学会下厨再说。”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厂服的袖子靠在一起,热气还未散尽。
那一刻,什么规划、财务表、修复进度都暂时消失了。那是属于凌晨两点钟的私密温度,是两个苦撑着前行的人,在最深的疲惫里点燃的火光。
他笑了,她也笑了。
这一刻,他们终于不只是“并肩战斗的伙伴”,那句“娶你”——不是虚言,而是李向东对这个寒夜里、对未来某个春天的真正承诺。
泡面吃完,空气中还残留着酱香和热气。林青青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低头默默地把两只泡面桶叠好,小动作轻缓而专注。指尖在边缘处轻抚,忽然不经意地触到李向东的手背——那一瞬间,像电流悄悄划过。
李向东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她一眼。
她没说话,只低着头,动作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李什么都没问,只默默将桌上的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
林轻轻接过,低头擦了擦眼角,声音低到快听不见:“这句话,我记下了。”
李靠在椅背上,目光望向窗外微光未息的车间,语气却维持着平日那份半真半玩笑的调调:“记下就好,别太当真,免得我压力大。”
林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一室静谧,只有桌上那只纸巾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窗外灯光斜斜照入,拉出两人交叠的影子,落在办公桌旁的白墙上——仿佛现实已走出暧昧试探,向着某种默契和承诺轻轻靠近。
两人靠在窗边长椅上,纸杯已经空了,热气也散了。窗外寒风尚在,远处的厂房灯光却一盏盏亮着,照得整个夜色微微发暖。
林青青看着那片灯火,轻声道:“你还欠我一碗正经的面。”
李向东侧过头,笑了笑:“记账本上了,欠一生。”
这句话轻轻落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那片灯火连绵的厂区,仿佛看见一个还未到来的早晨。
镜头缓缓拉远,从室内的白炽灯光中退去,映出玻璃窗中两人的倒影。倒影中,他们坐得很近,身影交错,在窗外寒夜与灯火辉映下,悄然交织。
此刻,爱情不再只是埋在事业背后的余温,而是在最深的寒夜里,悄悄冒头的第一缕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