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大寒节气,空气像刀子一样削人皮肤。厂区外冷风呼啸,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工地塔吊顶上挂着昏黄安全灯,映得贴片车间的墙面冷白发青。
晚班刚接班不到一小时,林青青就察觉不对。贴片线上几个女工边操作边跺脚取暖,吹风机声响里夹杂几声轻咳。她走到角落温度计下瞥了一眼,数字停在“10.4°c”,比白天足足低了五六度。
“锅炉停了?”她皱眉问。
“今天下午维修还没完,好像是线路管路都在调。”一名工人回头答道,语气中带着无奈。
林青青转身快步走出车间,一路穿过风口灌进的走廊,推开食堂侧门。厨房炉火熄着,一片清冷。她按下值班电话联系设备科,确认锅炉因安全检查暂停供汽。
她当即抬头看墙钟——晚上9点15分。
“现在煮姜汤来得及。”她自言一句,撸起袖子走向灶台,“不能让人冻出病来。”
黑夜之中,食堂灯光被重新打开,像一小块点燃的暖色窗口。
食堂的吊灯是临时接的线路,灯罩老旧,透着昏黄的光,像一盏缩在寒夜里的小灯笼。炉灶旁,林青青已脱了厂服外套,只穿着毛线衫,袖子卷到手肘,正拿着长勺在大铁锅里缓缓搅动。
锅里姜片翻滚,糖水泛起热汽,氤氲中她的发梢都湿了。
“林工,这活儿我们干就行,哪用你亲自来?”食堂老师傅一边添柴,一边轻声劝道。
林青青没停手,只笑了笑:“让工人暖和一口,总比站在台上喊口号强。”语气轻,带着蒸汽,像寒夜里一缕火光。
老师傅点点头,也没再多说,手上添柴的动作快了几分。
约摸半小时后,第一锅姜汤煮好。林青青用抹布端起搪瓷壶,倒入一只只不成套的钢碗里,每一碗都冒着热气,黄中泛红。她亲自捧出食堂门口,一碗一碗摆在桌上,对着刚换休的夜班工人大声喊道:“先来的先领,一人一碗,别急!”
风从走廊尽头灌来,吹得灯影晃动,但工人们围拢过来时,脸上泛着热气与红光,神情里第一次有了些微笑。
这不是程序安排,也不是应付,而是实实在在的“有人记得你冷”。
姜汤发完,林青青又钻进食堂一角的储物柜,翻出一个纸壳箱,里头塞着几十双备用劳保手套,有新的,也有洗过晾干却没来得及封装的。
她拎着箱子走到走廊边的长桌前,把箱子放下,掸了掸灰,说:“排队来拿,一人一双,不够的话我明早再去调。”
工人们手脚冻得发红,接过时,有人低声念叨:“手套还有点潮,没全干透……不过比啥都没有强。”
“是啊,昨晚搓螺丝手指都裂口了,能套上点布就谢天谢地了。”
她低头听着,什么也没说,只把纸箱往前推了推,又从怀里摸出两包暖贴放在箱角,没做声。
忽然,有个年纪大的男工笑着开口:“林工你这么搞,倒像咱厂长媳妇来慰问的。”
一句话带出一阵哄笑,有人跟着起哄:“这要搁以前,厂里头来慰问都是发大前门和五香蛋,现在呢,姜汤和潮手套,也算有点人味。”
林青青一愣,脸上的寒气仿佛也被笑声冲淡了几分。她没接话,只是浅浅一笑,把一双没洗净的手套抽出来抖了抖,说:“凑合用,别嫌弃。”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这一夜的冷,轻了那么一点点。
老陈蹲在食堂门口,一碗姜汤喝到见底,哈了口气才慢慢起身。他戴着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咧嘴说:“这厂啊,不差厂长,差的就是有人记得我们冷不冷。”
几名年轻工人围在食堂角落靠着暖气片取暖,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碗。有人笑着打趣:“这姜汤能解辣条的火,下次来一锅麻辣味的得了。”另一人接话:“起码现在没人再提‘跑路’这俩字了。”
食堂角落不大,却比起前几日事故后那种压抑气氛,多了一点人味,也多了一点烟火气。
罗燕站在走廊那头,看着这一幕,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轻声对旁边的王哥道:“她这样,比贴一百张公告都顶用。”
王哥点了点头,没吭声。
镜头缓缓拉远,食堂老式吊灯发出一圈圈暖黄的光晕,映在锅边升腾的热气里,也落在人群的背影上。
人声渐落,风仍在吹,但那一夜的寒意,仿佛被这热汤和一双双棉手套,悄悄拦住了一角。
食堂里最后一盏吊灯还亮着,人群早已散去,只剩桌面未擦的姜汤水渍与几双来不及回收的手套箱。
林青青坐在靠窗的长椅边,背靠着老旧木墙,双手捧着保温杯,小口吹着那杯已微温的姜汤。
窗外是冬夜的大寒,风带着呜咽从窗缝灌入,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却没起身。
对面维修车间仍灯火通明,几名技术员在焊接线路、测试线路板,光影在夜色里斑驳跳跃。
林望了许久,终于轻轻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般呢喃:“真希望这锅炉……能快点修好。”
镜头缓慢俯拍,从她肩头滑下,落在昏黄光斑中那个独坐的身影上,光影被夜风拨动,门帘轻响,仿佛夜也有了温度。
这是一夜的尽头,也是新一程的开端——寒冷仍在,但有人已经在为春天生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