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紫檀香炉飘出袅袅青烟,与浓烈的药味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氤氲。
胤禛在床榻上悠悠转醒,朦胧间只觉浑身似被千万根银针穿透,连睁眼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外殿传来宜修压抑的质问声,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急,“当初不是说能撑到明岁惊蛰?如今才八月,怎会突然恶化至此?”
罗太医沉重的叹息声传来,“微臣无能...皇上龙体亏损太过,若无那些个虎狼之药...”
话音未落,便听到瓷器碎裂声骤然响起,宜修的声音几近崩溃,“皇上...究竟还有多少时日...”
“皇上龙体已是强弩之末,恕微臣直言...恐撑不过七日了...”
胤禛紧闭双眼,喉间泛起腥甜,他原以为自己还能撑得更久些,至少要亲眼看着弘晟坐稳太子之位,看着弘熙柔嘉风光出嫁,可此刻,太医的话却如重锤般砸在心头。
转头间,一抹淡青色身影映入眼帘,安陵容正坐在紫檀绣墩上,绢帕早已被泪水浸透,肩头不住颤抖,低声啜泣。
叩香捧着粥碗,声音里满是担忧,“娘娘,您已两夜未合眼,滴水未进,皇上若见您这般憔悴,该多心疼啊...”
“你没听见罗太医的话吗?皇上...我哪里还吃得下...”安陵容哽咽着,声音细若游丝。
“容儿。”胤禛挣扎着唤了一声,沙哑的嗓音惊得安陵容猛然抬头。
她手中的帕子应声落地,三步并作两步扑到榻前,“皇上!您可算醒了!臣妾这就去传太医!”
胤禛吃力地拉住她的手,指腹抚过她冰凉的指尖,“不必了...朕都听见了,倒是你,瞧着比朕还虚三分。”
他望着安陵容眼下浓重的青影,心中泛起一阵钝痛。
安陵容轻轻摇头,接过叩香递来的白玉盏,将温水缓缓送到他唇边。
“只要守在皇上身边,臣妾便心安,华贵妃本也日夜守着,只是柔嘉公主旧疾突发,才不得不回去照料,还有皇后娘娘,这几日几乎未曾合眼...”
胤禛饮了口水,总算觉得喉间的灼烧感消退些许,“朝中...可有异动?”
话音未落,宜修已快步踏入内殿,她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意,“皇上醒了便好,十三王爷带着太子监国,弘承也在旁辅佐,诸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算算时辰,他们也该过来了。”
胤禛微微颔首,听到殿外传来嫔妃们压低的议论声。
他蹙眉吩咐,“去告诉她们,不必都守在这里,容儿也去歇着,有皇后陪着便够了。”
宜修也温言相劝,“淑妃连日操劳,也该歇一歇了,这里有本宫,你且放宽心。”
安陵容终究不再坚持,福了福身,声音里满是眷恋,“那臣妾晚些再来,皇上一定要好好歇着...”
安陵容搭着叩香的手臂,莲步轻移,缓缓跨出殿门,方才在养心殿的悲戚还未褪尽,绢帕掩面的指尖却突然松开,泪痕犹在的眉眼间,一抹戏谑悄然浮现。
她唇角勾起,似笑非笑,“这胭脂晕染得恰到好处,倒真像为皇上哭红了眼眶。”
叩香掩唇轻笑,“小厨房新制了桂花糖糕,还有娘娘最爱的酥点,特意用荷叶包着,这会儿还带着露水香呢。”
永和宫内,南希百无聊赖地撑着头坐在桌边,见安陵容回来,连忙迎上前。
“可算回来了,快吃点东西吧,便是做戏,也该吃点东西再去,这般熬着,可有哪里不舒服?”
安陵容坐到桌边,拿起筷子,三两口便往嘴里塞了几块糕点,直到胃里有了暖意,她才停下动作。
“养心殿那么多人,若是不做得真切些,如何能让皇上深信不疑?”
南希撇了撇嘴,语气中满是不屑,“弘承的亲王位已定,弘熙也得了免和亲的圣旨,你又何必费这般心思做戏?”
安陵容目光微微一滞,轻声道“伺候他十几年,他对我也算不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这话南希没有反驳,永和宫库房里,大半都是胤禛赏赐的奇珍异宝,件件价值连城,可见恩宠之盛。
安陵容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凛,问道“甄氏被赐杖毙后,碎玉轩那边可有动静?”
南希轻哼一声,“说出来你怕是不信,她得知甄氏死讯,哭得晕死过去,可醒来后,竟对籽香说松了口气。”
安陵容神色清冷,话语间带着几分嘲讽,“想来是觉得自己的秘密再无人知晓了,待皇上...她便是太嫔,在这宫里的存在感本就低微,她与温实初,倒真以为能长相厮守了。”
南希接过玉清递来的绢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道,“看来温实初并未告诉她籽香是咱们的人。”
安陵容眸光一沉,“云初姐姐的药方,让温实初过了这么多年的逍遥日子,如今要除掉他,倒是棘手。”
南希沉思片刻,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除掉难,可自杀容易啊。”
安陵容微微皱眉,眼中闪过疑惑,“姐姐这是何意?”
“他这么多年未曾娶妻,对惠贵人想必情根深种,若是惠贵人身患急症暴毙,心上人殉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至于他是否真的殉情,并不重要,只要有一封遗书,有个由头便足够了。”
南希的声音轻柔,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安陵容眼中寒光一闪,转头吩咐叩香,“惠贵人心系皇上,以致缠绵病榻,不必用什么隐晦的手段,温太医聪慧,自会明白该怎么做,也省得脏了咱们的手。”
叩香福了福身,恭声道,“奴婢明白。”
次日一早,安陵容领着叩香捧着食盒往养心殿而去,果不其然宜修还守在胤禛身旁。
安陵容放轻脚步,轻拍假寐的宜修,“皇后娘娘,您先回去歇歇,臣妾在这儿守着便是。”
宜修睫毛轻颤,抬手指了指外间,示意出去再说,安陵容搀扶着她步出内殿,待扶着宜修在罗汉床上坐稳,叩香已麻利地打开食盒,白玉碗里燕窝鸡丝粥还腾着热气。
“皇后娘娘先用些粥再歇着,太子和怡亲王那边,弘承一早便送了滋补膳食过去,娘娘尽可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