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村庄里。
犬吠声都歇了,只有偶尔几声虫鸣,给这夏夜添了几分生趣。
知青点那排泥瓦房里,却有一扇窗户,透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声音不大,断断续续,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一道黑影,背着手,慢悠悠地从村道上踱了过来。
正是李清亮。
他刚从家里出来,心里还憋着一股火。
白天被陈敢那小子摆了一道,白白送出去的钱,像刀子一样在他心口上割。
他越想越气,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走到知青点附近,那压抑的哭声,像钩子一样,勾住了他的耳朵。
李清亮停下脚步,侧耳细听。
是李小宁的屋子。
这城里来的娇小姐,大半夜的不睡觉,哭什么?
李清亮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
白天,他可是亲眼看着李小宁气冲冲地从田埂那边回来的。
而那个方向,正是陈敢回家的路。
再联想到陈敢那小子今天突然的强硬,还有那副好像什么都拿捏在手的得意样。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电光火石般地闪过。
李清亮的嘴角,慢慢向上勾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换上了一副关切的长辈模样。
他走到那扇窗下,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屋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谁?”
里面传来李小宁带着浓重鼻音的、警惕的声音。
“小宁同志,是我,李支书。”
李清亮的声音压得很低,显得温和又充满关怀。
“我刚路过,听见你屋里有动静,是出什么事了吗?”
屋里沉默了片刻。
随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门闩被拉开,门开了一道缝。
李小宁的脸,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眼眶红得像兔子,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我见犹怜。
“李支书,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慌乱。
李清亮把关切的表情做得更足了。
“哎呀,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是不是想家了?”
“要不就是受了什么委屈?跟叔说,叔给你做主!”
李小宁下意识地别过脸,抬手胡乱擦了擦眼睛。
“没什么。”
她嘴上否认着,可那副样子,任谁看了都知道是口是心非。
“就是有点想我爸妈了。”
这个借口,是知青们最常用的。
李清亮心里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他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板凳坐下,叹了口气。
“想家是正常的。”
“不过,小宁同志,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回城的事,我正在给你想办法。”
“你托我办的事,我可一直都记在心上呢。”
他特意加重了“托我办的事”这几个字。
李小宁的身体僵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自己想提前回城,绕不开这个地头蛇。
李清亮看着她的反应,知道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话锋一转。
“不过我看你这哭得伤心,不像是因为想家。”
“倒像是为个什么人。”
李小宁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清亮,眼神里全是惊疑。
李清亮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看着桌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
“咱们村的陈敢,你认识吧?”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个名字。
李小宁的呼吸,瞬间就乱了。
她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那小子,以前就是个混不吝的二流子。”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跟换了个人似的,脑子也活络了,人也能干了。”
李清亮慢悠悠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着李小宁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男人嘛,一旦有了点本事,就容易招蜂引蝶。”
“尤其是对你们这些城里来的、有文化又漂亮的姑娘。”
“是不是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李清亮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诱导的意味。
“然后,又仗着自己有老婆孩子,不负责任地把你给甩了?”
“让你白白动了心,受了这天大的委屈?”
这一番话,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但却精准地戳中了李小宁此刻的心情。
在她看来,陈敢拒绝她,就是看不起她,就是让她丢了天大的人!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被李清亮的话语彻底引爆。
李小宁再也绷不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的村支书,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这个她平时根本瞧不上的泥腿子,怎么会把她的心思,猜得这么透?
她甚至都还没开口!
惊讶压倒了悲伤,她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的?”
成了!
李清亮心中大定,脸上却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凉水。
“呵呵。”
他笑了两声。
“我在这个村里当了这么多年的支书,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
“村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哪件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却成功地在李小宁面前树立起了一个料事如神的形象。
李小宁不说话了。
她只是看着李清亮,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被人看穿的难堪,有被人理解的慰藉,更多的,是一种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期盼。
李清亮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放下搪瓷缸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知道是怎么回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小宁同志,你就打算这么算了?”
“就这么让那陈敢,白白地耍了你一通?”
李小宁猛地咬住了下唇,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算了?
怎么可能!
她李小宁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种气!
李清亮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笑意更深了。
他图穷匕见,终于抛出了自己的诱饵。
“那我要是说,我有办法,能帮你跟陈敢走到一起呢?”
“让你出了这口恶气,也得到你想要的人。”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伪装被撕下,露出了赤裸裸的交易本质。
李小宁不是傻子。
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但此刻,被嫉妒和怨恨冲昏了头脑的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要能让陈敢后悔!
只要能得到那个男人!
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李小宁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李清亮,一字一句地开口。
“只要你能帮我办成这件事。”
“我就让我爸,把你调到县里的纺织厂当个车间主任!”
“吃商品粮,当城里人!”
车间主任!
吃商品粮!
李清亮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芒。
他在这穷山沟里当牛做马,图的是什么?
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跳出农门,过上城里人的好日子吗!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愿意为此冒任何风险!
“好!”
李清亮猛地一拍大腿,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小宁同志,你放心!”
“这件事,包在叔身上了!”
他因为激动,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像一头盘算着如何捕食的饿狼。
“陈敢那小子,现在是块硬骨头,不好啃。”
“不过,再硬的骨头,也有软肋。”
李清亮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眼睛阴恻恻地看着李小宁。
“他的软肋,就是他那个农村婆娘,张柔!”
他冲着李小宁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又恶毒。
“你过来。”
“我教你个法子……”
李小宁迟疑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
李清亮附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始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