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安静地燃烧着,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炕头上,女儿陈念慈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饭桌上的菜很简单,一盘炒鸡蛋,一盘凉拌野菜。
可张柔的心里,却比吃了山珍海味还要甜。
“你这脑子可真激灵。”
张柔夹了一筷子金黄的炒蛋放进陈敢碗里,眼里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
“那可是李清亮啊,村里的支书,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想从他手里抠出钱来,比登天还难。”
“你倒好,不声不响就让他乖乖把钱送上门了。”
陈敢嘿嘿一笑,埋头扒拉了一大口饭,饭菜的香气混着妻子的夸赞,让他心里暖烘烘的。
前世的他,何曾有过这样的温情。
他抬起头,看着灯光下张柔柔和的侧脸,喉咙动了动。
有件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了,怕她多想。
可要是不说,他又怕日后埋下祸根。
陈敢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犹豫了片刻。
“柔儿,还有件事。”
张柔见他神色不对,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轻声问:“怎么了?”
陈敢放下筷子,盯着桌上的油灯火苗,声音有些沉。
“今天李小宁来找我了。”
“李小宁?”
张柔愣了一下,那个城里来的漂亮女知青,她当然知道。
“她找你做什么?”
陈敢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把我堵在回来的路上,说想跟我过日子。”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李小宁那些露骨的话,以及被他干脆拒绝后的眼神。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煤油灯的火苗,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张柔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刚刚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那双原本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潭水,幽深,冰冷。
这两天,陈敢的变化太大了。
他不再打骂她,开始知道心疼人,甚至还凭着自己的本事,让家里过上了好日子。
张柔的心里,好不容易才燃起一点对未来的希望。
可这希望的火苗,太脆弱了。
她害怕。
她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更怕,如今有本事了的陈敢,会像前世一样,再次嫌弃她这个农村婆娘。
现在,李小宁的出现,就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她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经上。
那个女知青,年轻,漂亮,有文化,家里还有势力。
自己拿什么跟人家比?
张柔的手,在桌子下面悄悄攥紧了,指甲掐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她抬起眼,死死地盯着陈敢。
“所以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现在有本事了,能耐了,是不是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了?”
“是不是也觉得,我跟念慈,成了你的累赘?”
“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你变心了,想让我有个准备,好给你和那个女知青腾地方?”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刀子一样,一句句扎在陈敢的心上。
陈敢猛地抬头,撞上张柔那双满是痛苦和戒备的眼睛,心里一慌。
“柔儿,你怎么能这么想!”
他急得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急切地解释道:
“我要是真变了心,我瞒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你?”
“我要是真想跟她有点什么,今天在路上就顺水推舟了,何必把人得罪死?”
“你动脑子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张柔被他吼得一愣,眼眶瞬间就红了。
是啊,他说的有道理。
可道理是道理,心里的不安却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陈敢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绕过桌子,走到张柔身边,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
“柔儿,你看着我。”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一丝恳求。
“我知道,以前是我混蛋,是我让你受了太多委屈,让你对我没了信任。”
“可你相信我,我真的改了。”
张柔的眼泪,终究是没忍住,一滴一滴砸了下来。
陈敢看着她哭,却不敢伸手去擦,只能继续解释。
“我之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你,不是想让你胡思乱想,是怕。”
“怕?”张柔哽咽着问。
“对,怕。”
陈敢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你仔细想想,今天我让李清亮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他心里能不恨我?”
“那个李小宁,被我当面拒绝,丢了那么大的人,她能不怨我?”
“一个村支书,一个家里有势力的女知青。”
“现在,这两个人都恨我入骨。”
陈敢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你说,万一,我是说万一,他们两个要是联合起来,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搞点什么幺蛾子,怎么办?”
“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的,倒是不怕什么。”
“可我最在心的,是你和念慈。”
陈敢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后怕。
“我今天把话给你说明白了,就是给你提个醒,也算是咱们夫妻俩通个气。”
“免得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被别人三言两语给骗了,到时候我们俩之间生出什么误会来。”
“我不想我们好不容易才修复好的日子,被这些烂人给搅和了。”
这番话,真诚,恳切,逻辑清晰。
张柔心里的冰山,终于开始融化。
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满眼都是担忧和急切的男人,心里的委屈和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所取代。
原来他是担心这个。
张柔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口。
“你放心!”
“我张柔没那么傻,也没那么容易被骗!”
“谁是真心对我好,谁是想害我们,我心里有数!”
看到她终于信了自己,陈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他笑了笑,握住张柔的手。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不过,还是得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
陈敢的表情又严肃了起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有些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使得出来。”
他想了想,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万一哪天,有人故意灌我酒,把我灌得不省人事。”
“然后,再把我跟那个李小宁扔到一张炕上。”
“等第二天一早,再带上一大帮人来捉奸。”
“到时候,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你怎么办?”
这个假设,太过具体,也太过恶毒。
张柔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反胃。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身体也僵住了。
整个人都愣在那里,眼神有些发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愤怒?是恶心?还是一丝丝被刺痛的酸楚?
陈敢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心里顿时懊悔不已。
他赶忙举起三根手指,对着灯火起誓。
“柔儿,你看着我!”
“我陈敢在这里发誓,我这辈子,上辈子,下辈子,心里爱的人,想过日子的人,就只有你张柔一个!”
“如果真发生了我刚才说的那种情况,我百分之一万,是被人陷害的!”
“我今天把这毒誓发在这里,就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信我!信我们这个家!”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张柔的心里。
张柔沉默了。
她低着头,看着陈敢那双紧紧握着自己的,布满老茧的大手。
良久。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信你。”
就在陈敢心中一松,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的时候。
张柔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猛地一伸手,搂住陈敢的脖子,用力往下一拽!
“哎哟!”
陈敢一个不防,整个人被拽得扑倒在张柔的腿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张柔的脸凑了过来。
她的脸颊带着动人的红晕,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可那双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簇明亮又霸道的火苗。
只听她带着一丝娇羞,又带着一丝蛮横地开口。
“为了防止你出去拈花惹草,我决定了!”
“以后,我天天把你压榨得一滴都挤不出来!”
“我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去想别的女人!”
话音刚落,她便主动吻上了陈敢的唇。
生涩,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陈敢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涌起滔天的狂喜和爱意。
他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张柔紧紧抱在怀里。
煤油灯的火苗,害羞似的跳动了一下。
窗外,月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