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择达米安。”
邵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在空旷的天台上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他的手指精准而稳定,没有半分犹豫,从悬浮的十一枚芯片中,拈起了属于“达米安”的那一枚,举到眼前。
这枚芯片与其他芯片截然不同,表面流动着的并非幽蓝的光泽,而是一种温暖而璀璨的金色流光,仿佛液态的阳光在其中缓缓流淌,散发着一种神圣而又神秘的气息。
这光芒瞬间让邵庭想起了达米安那双独一无二的金色眼眸——那双属于一个古老血族,却澄澈纯粹得如同晨曦初露、蕴含着神性光辉的眼眸。
明明是与黑暗和永生为伴的吸血鬼,却拥有一头月光般的雪白长发和这样一双象征光明与生命的金色眼睛,让达米安的外表呈现一种如神只般纯洁美好的错觉。
而达米安也是唯一一个,凭借其血族特有的敏锐感知与漫长岁月积累的智慧,意外窥破了他并非属于那个世界的人,甚至察觉到高维度的现实世界有所关联的存在。
那段被达米安看到的属于“梦思行”的记忆碎片,此刻也清晰地出现在邵庭的脑海。
——那是当初他给梦思行的核心数据库植入基础人格模板时,因能量波动而产生的一丝本不该被下级世界个体感知到的数据涟漪。
原来达米安所看见感受到的,并因此执着甚至吃醋了上百年的对象,竟是那个时期情感模块都尚未激活、绝对理性的“主人格”梦思行。
想到达米安竟然是在跟那样一个状态的“自己”较劲,邵庭不禁内心偷笑。
当初离开时,邵庭曾对想要将他拉入永恒黑暗、许诺以永生的达米安做出了“会回来”的承诺,如今他自然会遵守约定。
尽管他清楚,达米安对于想要将他转变为同类、共享永夜的渴望,或许依旧炽热。
“我要回到第七个世界,”
邵庭的目光透过那枚流淌着金色光芒的芯片,仿佛已看到了那座隐匿于月光下的玫瑰花海与迷雾中的古老城堡,以及城堡顶端那个孤独的身影:
“回到有达米安在的那个时空。”
孟思行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读取过那个世界的全部数据,自然知道达米安对邵庭的执着,以及那份想要将邵庭转化为血族、捆绑在永恒黑暗中的强烈欲望。
这与他为邵庭规划的基于数据生命更安全的“永恒”截然不同。
“邵庭,我需要提醒你。”孟思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劝阻意味:
“达米安所能许诺你的‘永恒’,是血族的永恒。它并非真正的不朽,依旧受限于阳光、银器、圣木等弱点,伴随着对鲜血的永恒渴求与日益递增的情感淡漠。那是一种被诅咒的的永生。”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邵庭:“而我所能给予你的,是基于意识数据化,超越物质形态的永恒。”
“你不会有弱点,更不会束缚,可以在无尽的虚拟时空中自由探索。这才是更彻底的永恒。”
邵庭闻言,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然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他看向孟思行,眼神清澈,仿佛能洞穿一切表象:“不,思行。你们是不一样的。”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达米安的永恒,或许有缺憾,但那是在他认知范围内,所能给予我的最极致的承诺与陪伴。而你的永恒……”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那是属于数据和规则的永恒,缺乏作为“人”最珍视的温度与牵绊。
孟思行沉默了。
他核心数据库深处,嫉妒、占有欲、不甘的异常情感不受控制地翻涌冲撞。
他作为高维度的主人格,在这一刻,竟然再次败给了那个黑暗世界中的白发血族。
他强行压制住所有异常波动,面部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
最终,他淡淡地回应,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好,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选择。”
*
意识仿佛穿过了一条温暖而流光溢彩的隧道,当邵庭再次睁开双眼时,视野内是一片沉滞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木料、冷冽的尘土以及浓郁到化不开的白玫瑰香气。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身下是柔软的天鹅绒衬垫,四周则堆满了新鲜带着露水的白玫瑰花瓣。
他轻轻抬手,触碰到头顶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板——是一具棺材。
邵庭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是达米安的风格。
他双手用力,向上推开了沉重的棺盖。
微弱的蜡烛光照亮了这间狭小无窗的石室。墙壁上布满了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流转着微弱能量的古老咒文,显然是达米安用于隔绝与保护的房间。
他跨出棺材,推开那扇沉重无比的石门,踏上了一条盘旋而上的石阶。
古堡内部寂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响。
他记不清自己推开了多少扇雕刻着玫瑰纹路的厚重木门,爬过了多少级冰冷的石阶,终于,眼前豁然开朗。
他站在了奥菲拉多古堡的正厅。
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在月光下投射出诡谲而斑斓的光影,映照着两侧墙壁上悬挂的面容苍白阴郁的祖先画像。
空气中弥漫着百年尘埃与蜡油混合的沉寂气息,一切依旧是他离开时的模样,奢华、古老、死寂。
但此刻古堡里却空无一人,邵庭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他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悸的正厅,用力推开了那扇通往外界的橡木巨门。
清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带着山间草木与湿润泥土的气息。
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深蓝色的天幕上,银盘般的圆月高悬,洒下清辉如练,无数星辰如同碎钻,缀满天鹅绒般的夜空。
这是一个血族本该最为活跃的夜晚,然而整座古堡,连同其周围的山林,都陷入了一种异常的静谧之中。
不仅达米安不见踪影,连他聒噪的弟弟多伦,以及其他低阶血仆的气息都感知不到。
邵庭沿着古堡前那条蜿蜒向下小路走去。
奥菲拉多古堡矗立在悬崖之巅,俯瞰着下方沉睡的广阔土地。夜风撩起他的发丝,带着寒意。
当他走到半山腰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在月光下怒放的白玫瑰花海。
仿佛是达米安将世间所有的月光都收集于此,这里浇灌出了大片圣洁得令人心颤的花田。
无数朵白玫瑰层层叠叠,舒展着丝绸般柔软的花瓣,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如同静谧海面上泛起的银色涟漪。
浓郁而清冷的芬芳几乎要凝成实质,将整个山谷都浸染其中。
“达米安?”
邵庭试探着呼唤,除了惊起了几只夜栖的飞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由自主地走向花海边缘,被这绝景所吸引,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摸近处一朵尤其饱满还凝结着夜露的白玫瑰。
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花瓣,一阵尖锐的刺痛便从指腹传来。
——他被花茎上隐藏的尖刺扎伤了。
鲜红的血珠立刻从细小的伤口中沁出,在干净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然而,邵庭却无暇顾及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
因为就在他因刺痛而微微蹙眉抬眼的瞬间,他的目光凝固了。
在花海的中央,月光最盛的地方,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是达米安。
此刻的达米安,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致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虚幻感的微笑。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为他那头长及腰际、如同月华凝练而成的雪白卷发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晕。
长而浓密的银色睫毛低垂,如同两片栖息在眼睑上脆弱易碎的蝶翼。
那双独一无二的金色眼眸,此刻澄澈得如同最上等的琥珀,里面盛满了近乎神性的温柔与等待后的释然。
他的面容完美得不似真人,每一处线条都如同神只最精心的雕琢,在月华下,美得令人心悸,也令人窒息。
邵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浑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达米安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穿过茂密的花丛向自己走来。
他所经之处,两旁那些原本生机勃勃娇艳欲滴的白玫瑰,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花瓣片片散落,化为尘埃。
枯萎的花瓣在达米安身后留下一条由死亡铺就的道路。如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些象征纯洁与生命的极致之美的诅咒。
达米安终于走到了邵庭面前。他伸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柔地握住了邵庭那只还在渗着血珠的手。
然后他优雅地俯下身,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亲吻圣物,微凉的唇瓣覆上了邵庭指尖的伤口,用舌尖轻轻舔舐去那殷红的血珠。
一阵带着痒意的酥麻感传来,邵庭低头看去,发现那小小的伤口已然愈合如初,仿佛从未出现过。
达米安缓缓抬起头。方才那双圣洁的金色眼眸,此刻已彻底转变为深邃的如同红酒般的血红色,里面翻涌着近乎毁灭的占有欲和深沉的爱意。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我就知道……”达米安的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仿佛直接响在邵庭的心底:
“庭会信守承诺,一定会回来到我的身边。”
他血红的眼眸深深望进邵庭的眼底,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妖异而迷人的弧度。
“我看到了我们的未来,你和我会一起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