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槐在杨十三郎和七把叉的肩膀上跳来跳去,就像一只不安分的猴子……
禁军们的影子连成一片,边缘处生长出细长的黑色触须,如同腐烂的根须探入虚空。
那些触须并非静止,而是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吮吸空气中残余的光线。
七把叉走在垂拱殿的台阶上,发现自己的靴底不知何时已经陷入地面半寸……
青石砖变得松软如腐肉,每走一步都会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带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古怪气味。
七把叉的舌头像厚了一寸有余,都顶到上颚了。
白眉的雷击木杖插入地面时发出\"嗤\"的声响,像是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
杖身上突然裂开细密的纹路,渗出琥珀色的树脂,那些树脂落地后竟像活物般蠕动,形成一个个微小的八卦图案。
\"这不是寻常邪术。\"
白眉元尊的声音不高,但特别清晰,\"这是'影蚀'——以龙气为食,吞国运而长。\"
他的白眉毛已经很长了,还在长……也不是滴水成冰的季节,须梢结着细小的霜晶,\"赵光义临死前,把大宋的根基蛀空了。\"
高阶之上,八贤王赵元俨终于站定在整个皇城的中心,不,整个帝国的正中心……静立如松。
素白狐裘在晨风中轻扬,衣袂翻飞间露出心口处嵌着的那枚弑神钉——钉尾缠绕的半截脐带已经发黑,像一条干瘪的蛇蜕,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的面容仍保持着亲王特有的雍容,唯有嘴角的弧度太过完美,像是被人用丝线精心缝合出的微笑。
\"三百年前,太祖在陈桥驿披上黄袍时......\"
八贤王开口,声音忽然变得苍老沙哑,像是千万个声音叠加在一起,\"你们真以为,那件黄袍只是普通的龙袍?\"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突然震颤,刺尖迸发出幽蓝色的冷光。
但就在他踏前一步时,脚下的青砖突然软化,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从砖缝中钻出,顺着他的靴面攀附而上。
那些黑线碰到玄铁刺的瞬间,刺身上七道血槽突然变得猩红,像是被无形的血液注满。
\"没用的。\"
八贤王轻抚心口的弑神钉,指甲不知何时已变得漆黑发亮,\"你的玄铁刺是用杨业的血淬炼的,而杨业的魂魄......\"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个漆黑的洞,\"早就成了大宋的养料。\"
洞中隐约可见一团蠕动的黑影,每当黑影收缩时,整座皇城的地面就随之震颤。
殿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是千万具提线木偶在同时移动。
一队禁军机械地迈进,他们的眼球已经完全变成灰白色,瞳孔里爬满细小的黑丝。为首的统领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诏书,诏书的边缘渗出暗红色液体,在青石板上滴出梅花状的痕迹。
\"血诏......\"
白眉的银须突然绷直,\"是太祖亲笔?\"
八贤王接过诏书,明黄绢布展开时发出撕裂般的脆响。
上面的字迹不是墨色,而是深褐色的血痂,每一个笔画都在微微蠕动,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卵正在孵化。
当诏书完全展开时,那些血字突然浮空而起,在空中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
年轻的赵匡胤站在陈桥驿的军帐中,手中捧着的不是黄袍,而是一卷滴血的诏书。
帐外跪着的将领们,每个人的影子都连成一片,像一张巨大的黑毯,毯下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开宝九年,朕以血立誓。\"
八贤王的声音忽然变成赵匡胤的腔调,喉结处浮现出细密的鳞片,\"凡我赵氏子孙,当以国运为祭......\"
话音未落,整座皇城突然剧烈震动!地面裂开无数缝隙,每一道裂缝中都伸出苍白的手骨。
那些手骨抓住禁军的脚踝时,士兵们的皮肤立刻变得灰白透明,像被抽干汁液的蚕茧。
更可怕的是,裂缝深处传来\"咚咚\"的闷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底翻身。
七把叉突然捂住心口——那里的皮肤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黑色符文,符文的线条像活物般往皮肉里钻。
他撕开衣襟,发现符文周围已经长出细小的黑色绒毛,每一根绒毛顶端都带着针尖大的吸盘。
\"从你踏进皇城的那一刻起......\"
八贤王的声音又变回自己的,却带着诡异的回声,\"你的影子就已经不是你的了。\"
杨十三郎突然暴起,玄铁刺直取八贤王咽喉。
——废话有点多了,不是谁赢了谁说了算吗……
但刺尖在距离目标三寸处突然停滞——七把叉的影子竟然自己动了!黑影化作绳索,死死缠住杨十三郎的手臂。
更可怕的是,那些黑影顺着刺身攀附而上,在玄铁表面蚀刻出细密的纹路……
白眉元尊的雷击木杖突然炸裂,露出里面漆黑的芯子,\"整座皇城已经成了活祭坛......\"
就在此时,杨十三郎怀中的虎符突然飞出,与空中的两枚虚符合而为一。
完整的虎符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光中浮现的画面让八贤王第一次变了脸色——
烛影摇曳的寝宫里,赵匡胤的斧头确实劈向了自己的影子。
但在影子被劈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影子里钻了出来,飞快地钻进了站在一旁的赵光义的口鼻中......
杨十三郎恍然大悟,\"当年从影子里逃出来的'东西',一直藏在赵光义体内。\"
八贤王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心口的黑洞剧烈收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箭簇上刻着的符文在空气中划出青色轨迹。箭矢精准地射中弑神钉,钉身\"铮\"地迸出一串火星。
八贤王发出痛苦的嚎叫,弑神钉竟然被震松了!钉尾缠绕的脐带寸寸断裂,化作黑烟消散。
众人回头,只见宫墙的飞檐上,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少年。
他手持长弓,腰间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
当少年取下铜铃轻轻一晃时,整座皇城的影子突然剧烈扭曲,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揉皱的宣纸。
\"德昭......\"
白眉元尊认出来了。
少年没有回答。他的身体在晨光中渐渐透明,唯有铜铃的响声越来越清脆。
当第八声铃响时,八贤王心口的弑神钉终于脱落,带出一股粘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发出无声的尖叫。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脱手飞出,刺尖穿透黑雾将其钉在地上。
雾中的人脸挣扎着,最终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虫四散奔逃。
而那个射箭的少年,也在第九声铃响时彻底消散,只剩下一串铜铃从空中坠落。
白眉接住铜铃,发现内壁上刻着两个小字:
\"赎罪\"
\"是德昭的残魂。\"
白眉元尊摩挲着铜铃上的刻痕,\"他用最后的力量......护卫大宋赵家子弟。\"
话未说完,整座皇城突然陷入死寂。
禁军们纷纷倒地,影子恢复了正常。
八贤王这时已经瘫软在台阶上,心口处只剩下一个漆黑的洞……
附在大宋赵家身上的几百年的“影蚀”,终于很不情愿地离开了他的身体。
“成了,成了……”
深宫内,一群道士个个欢呼雀跃,击掌相贺……
……
躺在仙鹤寮君司府药房里的李后主李煜,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把正在调药的金罗大仙吓了一大跳。
“你个死鬼,再敢吓我一次,看我怎么给你按个猪头上去……”
其实李煜早就醒了,只是他觉得很累很累,不愿意睁开眼睛罢了……千年了,亡国之恨,夺妻之仇,无时不刻在折磨着他——
每一次小周后进宫回来,李煜都在脑子里勾画一幅幅耻辱的画面:
赵光义斜倚在龙纹御榻上,指尖叩着案几上那卷《李煜词集》,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如蟒。两名内侍架着小周后跪在阶下,她的金缕鞋已被剥去,素白的罗袜染着斑驳墨迹——那是白日里李煜新写的《浪淘沙》被撕碎时溅上的残痕。
\"念。\"赵光义突然将词集掷在她面前,书页翻飞间露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朱批,\"朕要听听,亡国之君的词,究竟有何等魔力。\"
小周后颤抖的指尖抚过\"林花谢了春红\"一句,嗓音却出奇平静:\"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大声些!\"赵光义一脚踹翻鎏金炭盆,火星窜上她裙角,\"胭脂泪,相留醉——后面是什么?\"
\"几时重。\"她突然抬头,眼中映着燃烧的裙裾,\"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赵光义喉结滚动,猛地扯住她长发逼她后仰。词集散落,露出扉页上李煜的亲笔题签——\"嘉敏雅赏\"。
他暴怒地将那页纸按在她脸上:\"看清楚!你现在是朕的——\"
浓墨蹭满她苍白的脸,像一副被雨水泡烂的面具。当龙袍压下来时,案头烛火\"噗\"地熄灭,唯有那册词集无风自动,翻到《子夜歌》那页:
\"人生愁恨何能免...\"
墨字在黑暗中渗出细小的血珠。
直到第三天晚上……烛火幽暗,小周后鬓发散乱,罗衣染尘,踉跄跌入内室。李煜慌忙上前搀扶,却见她颈间淤紫如梅,唇边血痕未干。
“陛下……”她嗓音嘶哑,似被火灼,“赵光义他……他逼我……”
李煜双手剧颤,忽将案上词稿尽数扫落!墨点飞溅如泪,纸上“故国”二字被污得模糊不清。
“无用!朕无用啊!”他猛然捶胸,玉扳指崩裂,指缝渗出血珠,“竟连自己的妻都护不住……”
小周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指甲深深掐入他皮肉,眼中却燃起鬼火般的幽光:“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李煜怔住。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惨白的脸——那一瞬,他眼底竟浮出与词句婉约截然相反的狰狞。
“好…好!”他嘶声大笑,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案头未干的《虞美人》上。墨血交融,词句竟如活物般扭动起来:
“朕以血为咒……赵氏子孙,必永世骨肉相残!大宋江山,终有一日被影子啃成空壳!”
狂风骤起,烛火倏灭。黑暗中,小周后的耳坠叮当一响——那原是南唐宗庙的镇魂铃。
翌日,宫人发现违命侯府的槐树一夜枯死,树心蛀空,内里爬满黑蚁,蚁背皆生人面。
……
“没那么容易!”
李煜突然又大喊了一声。
“啪!”
一张刚涂好膏药的“壮骨膏”,带着火炉的温度啪地贴在了李煜的嘴上。
“我最反感对我不信任的病人!”金罗大仙自言自语道。
……
杨十三郎望向北方——那里的天空上,一片巨大的黑影正在缓慢移动,像是整座城池的影子脱离了地面,正向幽州方向飘去......
\"那东西去找新的宿主了。\"
七把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带着细小的金色颗粒。
铁锈味没那么重了,他动了动舌头,似乎薄了一些。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边缘处那些黑色绒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