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细雪,刀子般刮过幽州城墙。
一路跟着黑影过来的杨十三郎站在城楼上,玄铁刺插在脚边,刺尖凝结着一层薄霜。
他望着北方荒原上那片移动的黑影——它已经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渐渐显露出城池的轮廓,像一座倒悬的鬼城,缓慢地压向幽州。
“七哥哥,我们回去不行吗?这里太冷了……”
阿槐小脸蛋冻得通红……
七把叉裹紧长衫……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边缘处那些黑色绒毛已经脱落,但皮肤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符文痕迹,像一块永远擦不掉的污渍。
\"那东西......在找什么?\"
白眉的雷击木杖轻轻点地,杖身上新生的嫩芽已经枯萎,变成漆黑的荆棘。老人望向城墙下的军营,那里静得可怕,连巡夜的梆子声都消失了。
\"三百年前,幽州是杨家将的埋骨之地。\"老人的声音比北风还冷,\"也是赵光义第一次对亲兄弟起杀心的地方。\"
——
子时刚过,幽州城开始\"流血\"。
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不是血,却比血更粘稠,带着腐朽的铁锈味。守城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不是死亡,而是陷入某种诡异的沉睡——他们的影子消失了,就像被什么东西整个吞掉。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在掌心震颤,刺尖指向城北的老校场。
那里曾是杨家将点兵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芜的雪原。但此刻,雪原中央隆起一个巨大的土包,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蠕动,想要破土而出。
\"来了。\"
土包突然炸开,积雪混着冻土四溅。一个庞然大物从地底钻出——那不是活物,而是一座漆黑的、由影子凝聚而成的城池虚影!
城墙上的旌旗无风自动,旗面上隐约可见\"宋\"字,但那字迹是反的,像是水中的倒影。
城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身影。
他穿着熟悉的明黄龙袍,腰间玉佩完好无损,面容与赵光义一模一样。
但当他走近时,杨十三郎发现——这人的脚下没有影子。
\"朕等了很久。\"
影子赵光义开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直接从众人脑海中响起,\"杨家小子,你终于来了。\"
七把叉的焚天枪已经抓在手里。
阿槐也掏出了棺材钉子,不,是“焚焰钉”,却发现钉身不知何时覆满了冰霜,根本无法投掷。
白眉元尊的雷击木杖突然生根,长出的不是嫩芽,而是细长的黑色触须,那些触须像活物般缠住老人的手腕。
白眉元尊一抖手腕,触须不甘心地滑掉。
\"你不是赵光义。\"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直指对方咽喉……
\"你是什么东西?\"
蹲在杨十三前面的七把叉,变赤的焚天枪抵住了对面裆部……
影子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朕是你们大宋三百年供奉的国运啊。\"
它突然掀开龙袍,胸口处赫然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洞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骨,每只手上都抓着一枚残破的虎符!
\"烛影斧声那晚,真正的赵光义就已经死了。\"
影子的声音忽然变成赵匡胤的腔调,\"活下来的,是朕用影子捏造的傀儡。\"
“装神弄鬼者必死!”
阿槐的“焚焰钉”终于举了起来。
狂风骤起,影子城池的城门完全敞开。里面走出密密麻麻的\"人\"——有身披铠甲的杨家将,有穿着宋军服饰的士兵。
甚至还有七把叉熟悉的面孔:君司府的杂役、仙鹤寮的小贩......他们的共同点是都没有影子,眼睛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看到了吗?\"
影子赵光义张开双臂,\"这才是真正的大宋!用影子造的江山,永远不会灭亡!\"
杨十三郎突然暴起,玄铁刺直刺对方心口的黑洞。
但刺尖没入的瞬间,影子突然化作黑雾散开,又在三步外重新凝聚。
\"没用的。\"
影子轻笑,\"你的玄铁刺是用杨业的血淬炼的,而杨业的魂魄......\"
它突然伸手按在杨十三郎右臂的,\"早就成了朕的一部分!\"
剧痛袭来,手臂上七个伤口同时迸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黑雾。
那些黑雾在空中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赫然是杨业临终前的面容!
人脸张开嘴,吐出一枚小小的铜钥匙。钥匙落地瞬间,整座影子城池突然剧烈震动!
\"原来藏在这儿......”
白眉元尊的雷击木杖重重砸向地面,\"七把叉!接住钥匙!\"
钥匙飞向七把叉的瞬间,影子赵光义突然暴怒,整个身体扭曲成巨大的黑色利爪抓向七把叉。
杨十三郎的玄铁刺从头到脚,把影子劈成了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
\"叮铃——\"
清脆的铜铃声突然响彻荒原。
那串德昭留下的铜铃不知何时出现在阿槐手中,铃声中,钥匙稳稳落入七把叉掌心。
\"这是......\"七把叉瞪大眼睛。钥匙上刻着两个小字:
\"镇魂匙!\"
影子城池开始崩塌,城墙像融化的黑蜡般坍塌。
影子赵光义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不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条巨大的黑龙虚影扑向七把叉——
\"咔嚓!\"
钥匙突然自行折断,断口处迸发出刺目的金光。
光芒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意气风发的赵匡胤站在幽州城头,在一群道士的护送下,他郑重地将一枚铜钥匙埋入城墙砖缝,钥匙上沾着他的血......
白眉元尊的白眉毛剧烈抖动,\"太祖当年在这做过法,留了后手!\"
黑龙虚影被金光击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它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金光一点点撕碎。
最后时刻,它突然转向杨十三郎,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右臂的伤口……
虚影彻底消散,荒原上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幽州城……满地昏迷的士兵。
……
被膏药糊嘴的李煜仰卧在竹榻上,面色惨白如纸,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那是金罗大仙用五黑狗狗血混着朱砂点的“锁魂印”。
忽然,他垂在榻边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指甲“咔”地刮过竹席。
梦魇中一脚踢出……
“哎哟!”
正在榻边打瞌睡的金罗大仙猛地跳起来,捂着屁股直咧嘴,“报复我吗?昏迷了还惦记着踹本大仙呢?”
他凑近去掰李煜眼皮,却见对方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疯狂转动,仿佛正盯着某个看不见的噩梦。
“嘶……魂游太虚啊?”金罗大仙从袖中抖出三枚铜钱,往李煜胸口一按——
铜钱突然竖着悬空旋转,发出蜂鸣般的震颤!
榻边的烛火“噗”地变成幽绿色,照得李煜睫毛下的阴影里,竟有细小的黑虫在蠕动。
“无比糟糕!你小子是自己不想活了……”
金罗大仙抄起药杵要砸,忽见李煜嘴唇微动,一缕黑烟飘出,凝成半阙《虞美人》:
“雕栏玉砌应犹在……”
墨字悬在空中,每一笔都在滴血。
金罗大仙的药杵僵在半空,他盯着最后那个未写完的“在”字,突然觉得后颈发凉——那根本不是墨迹,分明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长头发!(天龙打赌是小周后的长头发)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正顺着窗缝爬进来,枝丫的轮廓像极了赵光义扑向小周后的姿势……
“放下吧,小伙子,你这点心痛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罗大仙嘴上是这么劝解李煜这个伤心人,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一部分显然已经被李煜触动……
大仙看了一下房门,他知道在他给病人看病的时候,无人敢进来……但还是要确定一下。
“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呢,收起那股戾气,别再要死要活了……只有自己想活,你活下去才有意义,仙途漫漫啊!”
金罗大仙未曾开口,已经老泪纵横……
他坐在李煜榻边的小板凳上,裤脚卷的很高……袖口因为熬药碍事,早被他剪了……
\"李官家,你可知道……\"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烟熏火燎,\"这世上最苦的药,不是黄连,是'记得'。\"
昏迷中的李煜眼皮微颤,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一千四百五十一年前,江南梅雨季,婺州——义乌江边……\"
金罗大仙老脸微红,\"一名江湖郎中在河滩边捡到一个姑娘……\"
药炉上的水汽氤氲,模糊了他的双眼。
\"她穿着嫁衣,泡得发白的手里还攥着半截琵琶弦……\"
金罗大仙突然笑了,皱纹里夹着泪,\"郎中救活她……三天后才知道……\"
李煜的呼吸忽然急促,苍白的唇上裂开一道血痕。
\"她说她叫阿蘅,是城里沈家的丫鬟。\"
金罗大仙从怀里掏出一块褪色的绣帕,他知道李煜还昏迷着,但还是展开了——帕角绣着精致的\"蘅\"字,针脚里还缠着几根青丝。
\"后来……原来她是沈家的小姐,被许给了六十岁的盐商。\"
\"出嫁那天,她抱着母亲留给她的琵琶跳了河。\"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冷风,烛火剧烈摇晃。
\"郎中给她熬了三个月的药。\"
金罗大仙的声音越来越轻,\"她总说等病好了,要给郎中弹完《霓裳》最后一叠。\"
李煜的手指突然抽搐,在竹席上抓出几道痕迹。
\"可有一天...\"
金罗大仙突然掀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疤痕,\"她爹带着家丁来了。他们说...说一个江湖野郎中,也配碰沈家的小姐?\"
药炉\"砰\"地炸开一道裂缝,蒸汽里浮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嫁衣的少女被拖上马车,回头时额头撞在了车厢上,鲜血直流。
\"郎中追了三十里路。\"
金罗大仙的眼泪砸在药碗里,\"最后只在驿站后巷找到这个——\"
他从袖中抖出半根金簪,簪头还沾着黑褐色的血迹。
\"后来听说...\"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那顶花轿没到盐商家。新娘子在半路上...用簪子划开了手腕。\"
昏迷中的李煜突然剧烈颤抖,仿佛在梦中经历同样的痛楚。
\"郎中找了她七年。\"
金罗大仙颤抖着从胸口掏出一个小布包,解开是白白的骨粉,\"最后在乱葬岗...认出了那件嫁衣……\"
烛光下,李煜的眼泪不断涌出,浸湿了枕上绣的\"梦里不知身是客\"。
\"最可笑的是...\"金罗大仙突然大笑,笑得差点咳出血来,\"她临死前,还托人给郎中捎了句话...\"
他俯身在李煜耳边,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说...'对不起,没来得及给我弹完那首曲子'。\"
金罗大仙突然大笑起来……
竹塌上的李煜嘴角微微颤抖,慢慢向上翘起。
许久,金罗大仙才平静下来……
“等你放下心魔,我去找我的阿蘅,你去找你的小周后……可好?前几天,杨十三郎还帮那个小子找回了亲姐姐……”
金罗大仙絮絮叨叨了很久……
……
人界——汴梁城
“人界多邪崇,皆因杀孽重。”
杨十三郎缓缓收起玄铁刺……
七把叉瘫坐在地,发现手中的半截钥匙已经变成普通的铜块。
而更奇怪的是,他的影子回来了——但影子的左手,仍然缺了一根手指......
杨十三郎望向南方,腰间的玄铁刺突然剧烈震颤。
刺尖指向的地方,是下一座埋着钥匙的城池——
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