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3月16日凌晨2点10分,安康火车站的雾气裹着煤烟味,贴在二站台的水泥地上发潮。
联防队员张永刚的胶鞋碾过铁轨边的碎石,兜里那张皱巴巴的模拟画像硌着掌心——画上人短发乱如草,颧骨尖得戳人,是这八天来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阴影。
刚送走一列绿皮火车,站台只剩零星旅客,张永刚忽然瞥见三个身影从运转室方向过来。
走在最后的矮个小伙缩着肩,浅蓝色夹克的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兜里,像只躲在阴影里的鼬鼠。
“同志,出示下车票。”张永刚的声音在空旷里飘。前两人爽快递来票,油墨还带着体温;到小伙这儿,他喉结滚了滚:“我……没票。”
“没票?行李呢?身份证?”张永刚往前半步,指尖触到腰间对讲机。
“没行李,身份证忘家了。”小伙眼神飘向站台尽头的黑暗,右手悄悄往腰间挪。张永刚突然想起画像上那双阴鸷的眼——就是他!他给身旁的李富勇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绕到小伙身后。
“没证件就去值班室登记。”张永刚伸手要拉他,小伙突然暴起,右手从腰后摸出个黑东西——木柄铁锤!锤头还沾着暗褐色的锈,是血干透的颜色。
“抓他!”张永刚扑上去攥住对方手腕,李富勇同时拧住他的左臂,两人发力将人按在地上。
杜庆伟冲上来搜身,除了铁锤,还摸出把尖匕首;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小伙内衣兜里藏着个花布袋,一倒,竟滚出绺带血痂的长发——是那个孕妇的!
“你狗日的,余秀莲是你杀的!”杜庆伟的吼声惊飞了站台顶棚下的夜鸟。小伙还在挣扎,嘶喊“凭什么抓我”,但那双眼睛里的凶光,早已泄了他的底。没人知道,这个叫余延军的27岁男人,八个月里已经用这把铁锤,敲碎了12条人命。
第一具尸体:护坡上的白发老人
时间倒回1996年2月28日清晨6点,春节的鞭炮声还在安康城的巷子里飘。铁路工人周建国扛着巡视锤出门,铁轨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走了不到一公里,他忽然瞥见西北侧路基护坡上,有个身影蜷缩在枯草里。
是个白发老人,仰卧着,脑袋上盖件灰布衫,上身空着。“老爷子,摔着了?”周建国跑过去,指尖刚碰到老人的胳膊,就像触到寒冬的铁块——冰凉,硬挺。
他颤巍巍掀开布衫,胃里猛地翻腾:老人双目圆睁,瞳孔散得发白,额头和太阳穴处血肉模糊,暗红的血痂在晨光里结得发硬。
“杀人了!”周建国连滚带爬往车站跑,站长听完,手抖着拨通铁路公安的电话。半小时后,法医蹲在护坡上,手套蹭过老人脚上的解放鞋——鞋头磨出大洞,露出发黑的袜子,鞋底还沾着老家田埂的泥。
“男性,58岁左右,身高1米67。”法医指着伤口,“头部11处钝器伤,3处颅骨骨折,凶器是锤子,每下都往要害砸,没留活口。”
老人的旧军裤兜里,揣着两张皱纸:一张安康到湖北安陆的328次车票,另一张是用塑料袋裹紧的咸菜——萝卜干切得细,还带点油渍,该是路上的口粮。上衣和行李没了,显然被凶手拿走。
“图财害命?”年轻民警王磊盯着咸菜袋皱眉,“这行头就是个农村老人,身上能有多少钱?”老刑警李建军蹲在一旁抽烟,烟蒂扔了一地:“不像。11下,哪是抢钱的狠劲?倒像有仇。”
可线索断了——1996年火车票没实名,老人没带身份证,没带介绍信。警方在安康、安陆的车站、集市贴满寻尸启事,红底黑字的纸在风里卷边,却没人来认。
有人说,老人许是偏远山村来的,家里人还不知道他出门;也有人说,他或许只是买了张过路票,根本不是这两地的人。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当天下午,法医拿着解剖报告找到专案组:“死者头部伤口里,有牙齿咬过的痕迹——凶手可能喝了他的血。”
李建军的烟差点掉在地上:“喝血?这哪是人干的事?”
第二具尸体:藏在衣服里的1200元
3月3日凌晨,安康火车站的雾比往常浓。铁路工人张建军在东区一号道岔巡视,总觉得后颈发毛——前几天那具白发老人的尸体,总在脑子里晃。
走到北侧护坡时,手电筒的光突然顿住:地上趴着个人,穿件黄色旧军大衣,灰西服领子翻在外面,看着还算整齐。
“喂!醒醒!”张建军喊了两声,没人应。他用巡视锤轻轻碰了碰对方肩膀,尸体“咕咚”翻过来——后脑塌陷了一块,血把军大衣下摆浸成黑褐色,连枯草都粘在上面。
警方赶到时,现场围了圈人。法医拨开死者的头发,语气沉得像铅:“后脑12处钝器伤,最深的凹陷有3厘米,还是锤子。”死者50多岁,须发花白,身高1米6,衣服虽旧却叠得整齐,行李还在旁边的蓝布包里。
王磊打开布包,里面有几件换洗衣、一个豁口的搪瓷缸,还有张城固县火车站的站台票——最关键的是,包底压着份电报,发报人“严小伟”,收报人“严志光”,内容就八个字:“父病重,速回。”
“查!立刻查城固县的严志光!”李建军拍了桌子。
线索像道光,警方顺着电报地址找到城固县二里区黄岗乡明珠村时,严志光的老伴赵桂兰正在院子里晒玉米。
听说老伴遇害,她当场瘫在地上,哭着抓着民警的手:“他是去河南看儿子的啊!儿子在安阳打工被人打了,发电报催他送钱……”
赵桂兰说,2月23日接到电报,严志光急得一夜没合眼。家里没钱,他跟邻居借了1200元,揣着自己攒的200多,还有那份电报,往城固火车站赶。
2月27日那天,他只买到张站台票,想挤上184次列车再补票——春节后的火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他没挤上去,让赵桂兰先回,自己等下一班。
“他一辈子老实,连跟人吵架都不会,哪来的仇人?”赵桂兰抹着眼泪,从抽屉里翻出严志光出门前穿的鞋,“他说钱要藏好,把1200元缝在棉袄夹层里,200多揣兜里。”
警方果然在严志光的棉袄夹层里找到那1200元——用塑料袋裹着,缝得严严实实。可他兜里的200多,没了。
“这就怪了。”王磊挠头,“图财的话,怎么不仔细翻?1200元藏得也不算深啊。”李建军盯着那叠钱,眉头拧成疙瘩:“第一案抢上衣行李,这案只拿兜里的零钱……这凶手到底图啥?”
当天,安康铁路公安成立专案组,两案并案侦查。可查得越久,越困惑:两个老人都不是安康人,一个去安陆,一个去安阳,素不相识;凶手都在凌晨作案,都用锤子砸头,都选火车站护坡——哪有这么巧的仇?
“或许真是图财,只是凶手太蠢?”有人猜测。李建军摇头:“再蠢的歹徒,杀了人也会把行李翻遍,哪会漏1200元?”
第三具尸体:孕妇肚子上的“仇”字
3月6日凌晨,天还没亮,铁路工人陈卫国在火车站西平交道巡逻。这里离站台有好几公里,旁边是片农民的坟地,野草长得比人高。
手电筒的光扫过坟地旁的枯草时,他突然停住——地上躺着个赤裸的女人,长发散在草里,像团黑蛇。
陈卫国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他连滚带爬往回跑,嘴里喊着“杀人了!又杀人了!”——他想起前两起案子,浑身发颤。
警方赶到时,连老刑警都倒吸凉气。受害者是个年轻女人,20岁左右,身高1米63,面目姣好,只是脸色白得像纸。
她仰卧在地上,上衣卷到肚脐,裤子褪到小腿,头枕着件灰色西服——西服后缝撕了个大口子,两颗衣扣掉在旁边。
最让人不忍看的是,她的肚子高高隆起,是个孕妇;隆起的肚子上,用尖刀刻着个血淋淋的“仇”字,皮肉翻卷着,血还没干透。
“怀有6个月男婴。”法医的声音发哑,“头部10次钝器伤,颅骨骨折,脑浆溢出;喉部被割断,气管和食道都断了。生前被奸污,胸部第4根肋骨骨折,肝脏破裂——她反抗过,反抗得很激烈。”
离尸体几米远的墓碑上,有人用尖刀刻了行字:“杀尽负情人,下一个是公安局长或某某某一家人,请破案!”字迹歪歪扭扭,“是”字写成了“市”,一看文化程度不高。
“这是挑衅!”李建军盯着那行字,眼睛里冒火,“他在跟我们叫板!”
受害者的身份证还在,她叫余秀莲,22岁,安康市恒口区运溪乡农民。警方找到她婆家时,婆婆刘翠花红着眼圈说:
“3月5日上午她走的,说不想跟我儿子过了。我儿子去珠海打工一年多没回,她怀着孕,心里委屈……”余秀莲走时只带了10元钱,说要去石家庄找表姐。
“10元钱,图财?”王磊攥着余秀莲的身份证,照片上的姑娘笑得腼腆,“劫色?街上那么多年轻姑娘,为啥选个孕妇?”
转机出在两个目击者身上。
火车站小卖部的王桂兰回忆,3月2日晚上,严志光曾在她这儿买过一包“金丝猴”烟,“后来有个穿浅蓝夹克的矮个小伙跟他说话,小伙20多岁,1米6左右,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神阴沉沉的,之前来买过几次方便面。”
铁路道口的张建军也想起来了,3月5日深夜1点多,他看到余秀莲跟着个矮个小伙过道口,“那姑娘挺着肚子,走得慢,小伙在前面催,还回头瞪她。我当时就觉得怪,这么晚了,一个孕妇跟陌生男人去坟地那边,哪能安全?”
根据两人的描述,画像师画出了模拟画像。虽然线条潦草,但“短发、矮个、浅蓝夹克”三个特征,成了警方追查的唯一线索。
疯狂流窜:十堰与汉中的交叉犯案
3月10日,专案组的电话突然响了——襄樊铁路公安处来电,十堰火车站外发现一具男尸,死者60岁,河南人左瑞学,被人用杀猪刀捅死,现场留着带血的刀。
“目击者说,带左瑞学走的是个矮个小伙,穿浅蓝夹克,跟你们的画像一模一样!”电话里的声音急促。
警方赶到十堰时,杀猪刀上的指纹已经提取——不是余延军的,但目击者的描述太像了:1米6左右,短发,说话声音哑。“他在流窜作案!”李建军盯着地图,“安康、十堰……他在沿着铁路线杀!”
可没等十堰的调查展开,3月12日晚上,汉中火车站外又传来噩耗:一对夫妻死在小道旁,丈夫50多岁,妻子40多岁,都是头部被锤子砸死,身上的车票显示他们要去四川。
“目击者看到个矮个小伙跟他们搭话,说能帮他们找便宜旅店,把人骗到小道里……”汉中警方的声音带着疲惫。
短短两周,6条人命,平均两天杀一个。郑州铁路公安局局长李学安亲自下指令:“限期侦破!绝不能让他再害人!”
3月7日,副局长童少录带着刑侦专家赶到安康;3月8日,13名干警从外地调回,加上本地侦查员,71人的专案组正式成立。
侦查员分成几路:一路沿铁路线查余延军的落脚点;一路在安康火车站周边的旅店、饭馆走访;还有一路拿着画像,在安康4个区18个乡、108个村挨家挨户问——他们走了2万多公里,问了户村民、5.1万职工家属,却没找到一点线索。
“他到底是哪的人?”王磊坐在值班室里,面前堆着厚厚的笔录,“安康、十堰、汉中……他怎么这么熟铁路线?”
李建军盯着地图,突然指着一个点:“旬阳县!安康到十堰、汉中都要经过旬阳,他说不定是旬阳人!”
可旬阳县在秦巴山区里,村子散得像星星,要找一个矮个小伙,无异于大海捞针。
审讯室里的恶魔:“我就是想杀人”
3月16日的抓捕后,余延军被押进审讯室。起初他嘴硬,只说自己是旬阳县人,别的什么都不说。直到警方把余秀莲的头发、墓碑上的字迹鉴定报告放在他面前,他的肩膀才垮下来。
“杨兴富是我杀的。”余延军的声音平静得像说别人的事,“2月27日晚上,我在安康火车站看到他,他说没赶上184次列车,跟同伴李建国(原李发全化名)走散了,想找小旅店住。
我就骗他,说我哥是货车押运员,能让他免票上车,只要给两包烟钱。”
“他信了?”审讯员追问。
“怎么不信?”余延军冷笑,“一个农村老头,老实得很。我把他带到西北侧护坡,趁他回头看火车,一锤子砸在他头上。
他喊救命,我就接着砸,砸了11下,直到他不动。从他身上搜出370元,还把他的上衣脱了穿——那天晚上冷。”
“你为什么咬他的头?”
余延军的眼神暗了暗:“坐牢时听人说,人血补身体。我试了一口,太腥,差点吐出来。”
“严志光呢?”
“3月2日晚上,我在小卖部看到他买烟,说要去安阳看儿子。我骗他说能帮他上车,他给我20元。带到一号道岔护坡,从后面一锤子砸死,搜了140多块。”
余延军顿了顿,嘴角撇了下,“你们说他衣服里藏了1200元?我没找,杀人就是为了发泄,钱只是顺带拿的。”
问到余秀莲时,余延军的眼神突然变得狠戾:“3月5日晚上,我本来想杀个警察,跟了半条街,那警察1米8多,我打不过,就回来了。看到余秀莲在广场上哭,说她男人不回家,要去石家庄。我就骗她,说我哥在铁路上工作,能帮她免费上车。”
“她跟你走了?”
“走了。过道口时,那老头(张建军)盯着我们看,我当时想放她走,可又想起我前女友——我坐牢时,她把我孩子打了,跟别人跑了。余秀莲怀着孕还想跑,跟她一样,都该死!”
余延军说,他把余秀莲带到坟地,让她脱衣服,她不肯,还抓他的脸。“我用锤子砸她胸口,听到骨头断的声音,她倒在地上问‘你为啥’,我说‘不为啥,就要你命’。她昏过去后,我强奸了她,又砸死她,割了她的喉,在肚子上刻‘仇’字——解气。”
他还承认,在旬阳杀过3人:1995年9月,偷银元时被个老头发现,用铁棍砸死;11月,看到两个甘肃妇女像前女友,骗到河边捅死;12月,在襄渝铁路小站用钢轨夹板砸死个河南妇女。加上安康、十堰、汉中的案子,八个月里,他杀了12人。
“你为什么要杀人?”审讯员最后问。
余延军抬头,眼神麻木:“出狱后啥都没有,活着没意思。不想再坐牢,就想杀到你们抓住我,求个枪毙。”
尾声:正义与警示
1996年6月,安康铁路运输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余延军犯故意杀人罪、抢劫罪、强奸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他没有上诉。
8月,刑场的枪声在安康郊外响起。那时,安康火车站的护坡上,新的野草已经长出来,盖住了曾经的血迹。
警方在车站加了巡逻队,联防队员24小时值守,模拟画像贴在每个显眼的地方——那是对死者的告慰,也是对生者的警示。
多年后,李建军退休时,抽屉里还放着那张模拟画像,旁边是12名受害者的资料。他总说:“没有人生来是恶魔,但丢了人性,就比野兽还可怕。这案子提醒我们,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1996年的安康,没有监控,没有实名车票,办案全靠脚底板和目击者的记忆。可就是凭着这份执着,警方最终抓住了恶魔,让那些逝去的生命,终于等到了迟来的正义。